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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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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田边站起两道影子,方文秀的手放在魏恒的手里,两人牵手而去,暮色中洒下一串声音,魏恒问方文秀:“文秀,你会陪我多久?”

    方文秀“嗯嗯”的应着,其实她觉得孙百年这样多好,黑龙江这边得天独厚,人少地多,土地肥沃,孙百年家上百亩的承包田,大部分都机械化作业了,一辈子安安祥祥,没什么天灾人祸,多好的福气。

    方文秀说:“就一辈子吧。”

    魏书恒见家里来了个生人,他从没见过,扭头看他妈,意思是问他妈,他该怎么叫人,严丽华看见魏恒也是一愣,魏恒是个知机的,张嘴管严丽华叫了一声阿姨,当时严丽华的脸色就是一缓。

    方文秀默而不语,把书放到身边,看着他,意思是:“你有事就说。”

    “临去之时,我之毛病,总是喜欢啰嗦几句,望你别嫌我讨厌,算是我最后的嘱托,今后再不会言。

    严丽华住在乡下有大把的时间,闲的没事上街跟人去赶集,回来的时候买了好多土布,也不知道这个年月了乡下还有这种东西是怎么回事?反正她是图新鲜的买回来了,然后就找到事干了,给方文秀和方恒信都做了一身褂子。

    纯手工的东西,实在是好,虽然颜色灰突突的,这天方文秀正被她妈拉着试穿,她那好几个月都没响过了的手机忽然嗡嗡叫了起来,母女两找了半天从床上的枕头下面翻了出来,她的手机最近都方恒信在拿着玩,昨晚上肯定是偷着打游戏,累了就仍在那里了。

    魏恒很没意思的下楼去了,严丽华也挺有意思,直接对他说:“下来啦?要走啊?好走不送啊。”于是魏恒这次完败,灰溜溜的走了。

    方文秀看他收起来,才拍拍身上,像是拍掉一身的尘土,说:“好啦,好啦,嘴贱完啦,以后没的说啦,走啦,走啦。”说完当真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再见也不说一声。

    严丽华赶苍蝇一样烦躁的朝他挥了挥手,魏恒这才蹦跶上去了,方恒信一脸古怪的从头到尾看着魏恒跑上去,然后走下去问他妈:“我姐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王震笑看着她道:“他都没有去找你,你还能猜不出来他说什么了?”

    严丽华没好气的跟他说:“愣在这干什么,上去吧,人在楼上呐。”魏恒兴高采烈的往楼上蹿,跑到一半,又想起来,转过来朝着严丽华说了一声:“谢谢阿姨。”

    这一下,魏恒那才叫一个心花怒放,当真是水尽山穷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跟个二傻子一样唉了一声,声音大的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个准话,我这边好让人收拾收拾。”

    孙百年觉得跟她说话没意思,拍拍屁股站起来来了一句:“懒得跟你说,走了,地里浇的差不多了该关水阀了。”

    孙老头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啊,开智了啊,好孩子。”

    时间在恒常的流逝,清明节过去,五一节过去,盛夏到来,天气开始炎热,魏恒再没见过方文秀,方文秀少蹬魏家的门了,来过,但和魏恒都会错过,她和魏家老太太的交往开始转往外面,他也知道她就在那里,但是却知道自己去找也徒劳无益,他自己有的心境达不到,方文秀是不会理他的,他如今也明白一两的分事理了。

    看完那封信,魏恒没有出去追方文秀,他明白,有的人就是在那里,她没有走远,但是却是追不回来的。

    魏恒说完,声音随风而散,暮色四合稻田沙沙作响,远处几声狗叫,很久后才远远听到方文秀淡淡的缓慢的声音,她说:“魏恒,你懂啦?”

    方文秀点头:“嗯。”

    方文秀拍拍他放在扶手上的手依然微笑:“不生气。”

    孙百年说了半天也不见方文秀应和,自己说的没意思了,伸出手指头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心里偷着笑话我呐是吧,你从上学那会就是这德行,看人摔一跤,跟没看见一样,心里偷着乐。”

    魏恒点头:“有事。”

    六七月间他又走了两趟湘西,给王震送去了几批物资,顺便联系了修缮校舍,公路的这些事情,南方天气湿热,折腾了几趟中暑了,还挺严重的大病了一场,生病的时候住在当地的市医院和家远隔千里,身上难受的时候越是想家,想方文秀,想的心里千回百转,想起父母兄弟,爬起来对空长叹,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魏恒其实早就坐到驾驶室里,把他们的对话从头看到尾,如身在局中,又身在其外,听了一二分,心里升起点难以言明的滋味。

    可惜这境界她只维持了一会,就被一阵汽车马达声打破了,远处的小道上疾驰过来一辆路虎,风驰电掣一般开过来,嚣张的掀起漫天的尘土,方文秀长叹一声,红尘俗事终于找上门来了。

    于是方文秀就说:“好喝,就走吧。”说完她就拿起刚才看的书端到眼前又看了起来,魏恒傻了,他瞪着方文秀,可是方文秀却再也不理他了,身心安定的端着书,人在这里,又跟没在这里一样。

    方文秀说:“给你了。”

    方文秀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魏总来啦?”

    魏恒接着说:“我前两天回家看爸爸妈妈,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但是他们风雨同舟一起走过了几十年,他们的感情可能就在一杯茶,一碗粥一盏灯里,我想他们如果要真正的分离了的那一刻,也会微笑着对对方说再见,于是我想爱情也不是爱情,两个人在一起,不妄想,不造作,各自安守本分,平凡而从容的互相扶持着走一段路就是如此。”

    方文秀笑笑,没说话,穿着她妈给做的新褂子溜达着出去了。

    蹲在人家家的地头上,把人家的午饭分吃了一半,孙百年也厚道,连最后一个红薯都掰了一半给她两人分着吃了,孙百年跟方文秀唠叨了半天种田养娃的事,说当年自己运气不好,没考上大学,儿子就是累死也要培养出来,弄死也要整出个大学生出来,说的那叫一个愤慨执着。

    魏恒说:“我其实没准备好什么甜言蜜语来哄你回去,因为我发现我不会说那些东西了。”

    方文秀终于回头看他,微笑着说:“是,我知道。”

    魏恒说:“来了。”

    赵正生在那边大吼一声:“你放屁!”

    方文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没说话先叹气,她说:“以前啊年轻,爸爸走啦,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的很,为了妈妈,为了弟弟要给他们安排好啊,现在才明白了,妈妈我好好孝敬就好了,反正始终是不能离开她的,至于弟弟,他若学的好,用我给留什么?他若学的不好,我又留什么给他干什么?总之那是他自己人生,这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价值不是?华山建筑不是个人的,它是社会的。”

    王震被一问愣住,方文秀回头看他一眼,知道这一问把他困住了,于是接着说道:“魏恒是个龙一样的性格,天马行空,难以拘束,你是王友林的时候他能助你,你是左忠堂的时候,你能不能困住他?”

    方文秀哈哈大笑两声,站起来把电话一挂,随手往床头一扔,再不管了。严丽华在旁边看见骂她:“傻笑啥?疯啦?”

    “最后,祝你知书达理,勇于担当,坚持不懈,内心高贵,平安。”

    王震哈哈大笑起来,后来两人你斟我饮,喝了不少,回去的路上酒的后劲上来,都有了几分醉意。

    王震说:“当然知道。”

    魏恒开门上车,钥匙插下去,又一想还真有点担心以方文秀的境界她真的就升华了,手里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魏家的大门,然后又放了一半心,她还有骨血至亲大概这辈子是跑不了的了,于是又放心的开车走了。

    七月中,他终于暂时处理完一些事,回来,先去看父母,又跑了一次东北通过关系看了大哥,再回来,把自己收拾收拾干净了去见方文秀。

    上了飞机,在飞机上吃了晚饭,因为他们坐的是头等舱,没有什么人,等空姐收拾走了餐具魏恒觉得这终于是个说话的环境,看了看坐在一旁望着窗外的方文秀开始拉拉杂杂的解释起来,他说:“其实我是去了美国才遇见何聪的,我们以前就认识,她在那里打离婚官司,一个女人家,在国外又没亲戚,我说什么都要帮她出把力气的,完了她心情也不好,她家里还不知道她离婚了,回家也不方便,我就让她先住我那了,那天你去吧也是赶巧了,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物质丰富,诱惑空前,为人之道行之越是艰难,我说之一二,你记到心里,望能给心保持几分清明。

    王震惊住了,瞪着方文秀,方文秀看他一眼最后说:“人世这一遭,无论你是身居庙堂,或乡间百姓,最后的归宿都无非是一个善终罢了,这是我们看得见说得出的道理,既然为人就做好一个人的根本吧。”

    方文秀又说:“既然懂了一点点那咱们就回家吧。”

    车子开出去好远,两人终于能安静的处在同一个空间了,魏恒反而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方文秀上车就钻到了后座里,魏恒心里不太舒服。

    不说这边知道姐姐有对象了方恒信心里不舒服,那边魏恒蹦跶到方文秀的屋子里,看一眼就把把他镇住了,方文秀的屋子里半个房间摆了两架子书,临窗铺着一块地毯,上面摆了矮几,几案上一整套茶具,方文秀倒是穿的朴素,旧T恤,灰色长裤,双腿盘了一个莲花座,端坐在茶几后面,手里捧着本书,书举到离眼睛二尺远,巍然不动。

    王震抿了一口米酒,眯着眼睛看她,忽然说:“方文秀,你是个什么人呐?”

    其实在对待他们的事情上,魏恒觉得他们家的老头老太太那才真的是高明,真是无为而治,我不管你,但是又管着你,所以他始终都没有真正的出圈过。

    方文秀停了一会忽然伸手,抓过王震的酒瓶子豪饮一口道:“世俗嘴贱之人。”

    一间砖瓦泥胚的四合小院,方文秀带着母亲和弟弟就住了下来,下葬要选址修坟,立碑看日子,有很多繁琐的细节,这些方文秀都懂,一一办来,就是耗费了不少时日。

    王震抬头望天,说不好答案,方文秀说:“时一过境就迁,历史永远不可复制,但道理恒古不变,心存大善,纵是万事缠身,不可有一念不忍,事事体察,覆霜而知坚冰至,将来你们有所成就的时候,请你心怀慈悲,不要对他手软。”

    方文秀的寄语,如师如友,王震低头手摸书页,感慨万分,觉得任何言语都表达不了他的心境,忽然他手一顿反应过来惊讶的抬头对方文秀说:“文秀,这是古书啊,这可不行,你跟我说的道理我明白了,我会自己买书回来看的。”说着就要推回去。

    方文秀对他说:“会回去的,你放心。”

    魏恒自以为很严肃端正的说完,看着方文秀,期盼她给个下文,谁知方文秀却什么也没说,低头烧了一壶开水,放上点茶叶泡上一壶茶,然后给魏恒斟上一小杯,魏恒端起来喝了,方文秀又给他斟上一杯,魏恒有点糊涂了,但还是端起来喝了,方文秀一共给他斟了三杯茶,魏恒都喝了,然后方文秀才开了口。

    安葬了方远山,事情虽办完了,方文秀一家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方恒信在放暑假,方文秀住下来就不想动了,而严丽华的娘家她大哥那里和这里就隔着一条河,想去就半里路的功夫,她一时也没有想回去的打算,于是这一家就这么住了下来。

    魏恒学着方文秀想把腿盘上,他当然盘不成莲花座,勉勉强强的盘起来,一边想着借口,觉得想的差不多了就说:“是这样,王震那里窟窿大,我估计我今后十年都要给他打工了,今天给拨一笔,明天给他拨一笔总不是个事,我啊,就想专门成立一个基金,这笔钱数目太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想请你回来,你看行不行?”

    那以后,魏恒再没去找方文秀,真正静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干事,好好的翻方文秀留给他的那本儿童读物版的《弟子规》,别说还越看越有味道,有一天他跟孙老头拉闲篇的时候跟他说:“我以前看弟子规,觉得上面通篇讲怎么对长辈父母,要把他们供在脑袋顶上,扛着走,觉得神神叨叨的,跟现代人的观念完全不接轨嘛,现在才明白,古人真是高啊,他是要告诉你为人一切最根本的出发点‘恭敬’这两个字。”

    她站了很久,后来累了,又蹲了下去,不一会道边又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这也是好车的发动机,方文秀一听就知道又一个讨债的来了,干脆连头都懒得回。

    五月后一天魏恒出去办事,正好路过方文秀她们的小区,忽然心里就跟长草一样,到底是没忍住,拐了个弯开进去了,保姆给他开门进去的时候,碰到了非常有意思的局面,当时魏恒站在门厅里换鞋,严丽华从客厅里走出来,方恒信正好从楼梯上下来,三个人站了个三角形。

    魏恒又说:“就一辈子吗?”

    王震哭笑不得的接过来,认真的揣进口袋里,心怀感激,却又不那么沉重,过后才觉得方文秀实在是会为人。

    她问魏恒:“好喝吗?”

    方文秀依然点头:“嗯。”

    到了选定日子的那天,村里一些青壮劳力来帮忙下葬,一切在看好的时辰里完成,全程都非常顺利,老天爷帮忙,这天一整天都艳阳高照万里晴空,等方文秀酬谢了来帮忙的人,大家散去,方远山的坟前就剩下这一家三口,方文秀拉了方恒信到身前,对着墓碑对他说:“这里面躺着的是爸爸,你可怜,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去了,你不记得他,但是不要怪他,你之身体发肤全是他给你的,你能生而为人都是他给你的。你要记住这份恩德,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忘记,给他磕个头,记住你的父亲在这里,记住你这一生还有磕头的机会,就是因为他还在这里,今后年年要回来看看他。”

    王震说:“当然要听。”

    隔壁孙百年和方文秀是小学中学的同学,只是后来孙百年高中上完没考上大学,回家不久就结婚了,如今孩子和方恒信差不多大,本来那种感情就不同一般,两家孩子同吃同住在两家窜来窜去,乡下就是这样,大人也不怎么管。

    方文秀不管方恒信怎么调皮捣蛋,每天早上规定他五点钟起床读两个小时的《论语》,写十张大字,然后随便你去疯。

    魏恒不是个傻人,知道这是完了,她是真不生气的,其实也是,一个人她要是真的在意你她才会生你的气,她根本不在意你的时候她生你的气干什么,就像隔壁的老公偷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一个道理。

    赵正生在两天后就赶来了,他的脾气一向是很急的,那天方文秀正在孙百年家的地头上蹲着和她聊天,孙百年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可是水灵的很,个子高,腰细屁股大,还有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可这一结婚生了娃就完了,手也粗了,脸也粗了,头发也黄了,身材也走样了嗓门也大了,不过方文秀喜欢。

    方文秀最后对魏恒说的是:“魏恒,从幼听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我缘分匪浅,我之辗转来到你的身边,始终想让你明白两件事,一是你为什么要赚钱,二是你赚了这么多钱到底要干什么?今日看来,你两件事皆以明白,总算到了我功成身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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