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进屋后，诸事都提不起劲，干脆合衣上床躺下，不一会外头开了门，贺云钦径直走到床边，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捏她的脸颊：“你到底怎么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下不了课, 红豆干脆到小教堂对面的草坪旁的长凳坐着等顾筠。约莫过了十来分钟, 课铃响了，如她所料, 课室里静悄悄的, 没一个人敢出来，直到严夫子捧着讲义疾步走了, 学生们才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顾筠没答话，突然轻轻拉了拉红豆的衣襟，示意红豆往那边看。

    红豆知道下午第一堂课是国文, 进了学校后，径直到小教堂后头的大课室去找顾筠。

    这时上课铃响了，红豆起了身，扬起脸来，勉强笑道：“你去上课吧，明天我就复课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回想那晚她和贺云钦在桥牌室时，的确亲耳听到陈白蝶是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可若是此事并非凭空捏造呢？贺云钦和段明漪真有把柄落人耳目呢？

    说着便指了指身边那堆书。

    顾筠思忖道：“我听我父亲说，许奕山过去家贫，成亲前跟寡母到处搬家，什么青桥、十浦、春莺里都住过，直到跟许太太结婚后才搬到法租界的寓所，说起来算半个入赘女婿。”

    红豆摆了摆手，快步走了。

    顾筠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任红豆摇她胳膊，只眨眨眼道：“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嫁了人，我难道不该问问你这几日过得如何么。”

    红豆没来得及搭腔，就看见段明漪同几名教员从另一头走来，穿过草坪，往音乐课室去了。

    “我原以为没什么，可是后来我同你回了贺公馆，在你们新房妆台上看到一种花，我看那新鲜花瓣不知用什么法子固了色，闻所未闻，回家后也想买一捧搁到卧室里，就四处打听这种花何处有卖，后来才知这花只有一家法兰西洋行有卖，原是近年来新起的玩意，因为价格昂，从不曾四处宣扬，本埠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若是想买，需临时订货，等一两个月方有，近几月来那洋人老板统共只进了一盒，被一位姓段的女士买走了，就不知为何你和贺先生的房里会有……”

    红豆刚才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顾筠竟真有此意，愣了一会，想起昨日贺云钦跟王彼得那通电话，王彼得这几日为了查案忙得焦头烂额，早顾不上挑三拣四，便道：“放心吧，王彼得最近急缺人手，你这时候去应聘，定能顺利入选。对了，问你一件事，你们家既然跟许奕山算远亲，可知道他过去家里住在何处？听说他常去刻羽戏院听戏，不知他跟戏院里的哪位角有没有亲戚关系？”

    顾筠狐疑道：“这个叫阳宇天的武生听说也是上吊自尽，你好端端的问这个，是不是王探长怀疑两人系被同一人所害？”

    红豆抬头看看天色，墨灰的有点阴天欲雨的意思。

    顾筠向来波澜不惊，将那摞书放到一边，想了想，问红豆：“是王探长告诉你的？”

    红豆心中一酸：“这些统统不能告诉我，是不是？”

    红豆一转脸，说来也巧，刚想到秦学锴，就看见秦学锴从小教堂里出来。

    这时候回什么娘家，分明在跟他置气，他身上的锋芒顿时收敛几分，拽回她来，低声道：“我原以为我之前已经跟你沟通好了，你该对你的丈夫有起码的信任！”

    贺云钦问清打电话的人不是王彼得，看一眼红豆，红豆不等他开口，自行回了房。

    顾筠这模样，分明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她低下头去，细想刚才顾筠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微有些不安道：“你刚才为什么那么问。”

    顾筠定定看着红豆，红豆气色好是好，就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比起之前在婚礼时的那份神采飞扬，整个人都沉静了几分。

    语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贺云钦仍捕捉一丝赌气的意味，有心缓和气氛，但因不知源头是什么，自然也就无从下手，只得道：“王彼得明天本就要去春莺里，这件事就交给他来查问吧，今晚他约了白凤飞见面，希望到时候能问出什么。”

    顾筠低头想了想，忽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回我看我父亲的报纸，恍惚见过刻羽戏院原来在春莺里唱过些日子，我们家有个老妈子就是春莺里的，假如阳宇天和许先生都在春莺里住过，我家老妈子在那里住了好些年，理应有些印象，可惜她这几日回去照料儿子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要不等放学我去春莺里找她打听打听。”

    她静静望他一会，淡笑道：“无可奉告对不对？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去找三楼的邱小姐？为什么跟王彼得在我家书房量尺寸？为什么不肯丢掉那辆脚踏车？又是跟哪位德国朋友打电话？”

    走了一截，抬头望见红豆，先是一惊，随即黯然下来，胡乱点了点头，便朝另一边走了。

    红豆心一沉，静静望着顾筠不出声。

    贺云钦目光淡了几分：“虞红豆。”

    用完膳，两人回房，刚到楼梯，下人回说有电话找贺云钦。

    贺云钦心中纳罕，相隔不过一个钟头，红豆的情绪怎么又差了好些，疑惑地望红豆一眼，也跟着上来。

    “什么朋友？”

    她内心万分煎熬，靠在长椅凳的椅背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半天不说话。

    红豆一静，气闷归气闷，但她不得不承认，新婚这几日，两人的确算得上浓情蜜意，便发自内心点点头道：“他待我很好。”

    贺云钦一滞。

    红豆道：“我来问问许先生的事。”说着便拉她在身边坐下。

    顾筠眼看着红豆脸色变幻莫测，不免有些惴惴，她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只消一想起此事就觉得滞闷，连带这几日去上段明漪的课时都起了排斥之心，本意是想提醒红豆多留个心眼，可是看红豆这光景，何止气得不轻，惟恐红豆沉不住气，不由懊悔不迭，忙又道：“红豆，我看这里头误会的成分较大，眼见尚且未必为实，何况我什么都未看到，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揣测罢了。”

    顾筠道：“同学们都说，自从知道看到你和贺先生登报成亲的消息，秦学锴很是伤心，近一月都难得在学校里看见他，活动都懒怠张罗。不过这几日看着倒是好些了。”

    尚在台阶下，隔老远就听见课室严夫子在训话，疾言喷喷，气势摄人，想是某位学生敷衍功课，不小心惹恼了他老人家。

    红豆找到人群中的顾筠, 冲她招手：“顾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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