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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厚生纱厂湖南女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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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教职员书

    玉笙、秩庸暨列位先生同鉴:

    阔别经年,未闻近况,想职业女校艰难困苦,赖诸公努力撑持,总须留此基础以为发展地步,且感且祝。

    前闻有黄本操君在我校为厚生纱厂招女工五十名赴沪工作,嗣见湖南《大公报》有怀疑之论文;因此女学生中函询沪上情形,各同乡处均有此事实。弟接家缄,小女云珊亦在考取之列,准阴历正月初四齐集首途,乃不能不为详密之调查,以为我女同胞告。

    厚生纱厂为江苏穆藕初君所办,此君经营实业历有年所,纱厂成绩至优;现又在河南郑县开办豫丰;盖本一留学美国生,对于中国实业前途,具有宏旨。昨特访此君询其于湖南招女工之意旨;渠谓各处女子生活都艰,贵省尤甚;且湖南纱厂问题亦有所闻,然将来开办,骤招五六百名之有经验女工,事有所难,渠实对于纱厂之营业,应尽互助之担;只于本厂(谓厚主)经济无所损失,未有不慨然为之者。此可见穆君确有社会心理,实业眼光,不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者也。

    至于工作诸问题,特请其介绍亲赴该厂参观。今日会同工场稍有经验之友人同往,察看该工场之建筑,俱照西式(厂在杨树浦兰路,距离上海繁盛市场二十余里),空气流通,宏厂阔大;所使用者均系电机,略分清棉,粗纺,细纺,织布四大部。其清棉各机,均用男工,使力较重,与我调查之旨无涉。其余三部,均系女工,略杂有十二岁以下之小童;其余则男女工头负管理之责者。每女工一名,照拂一百二十支纱锭,无非脱纱接纱,纱完换筒诸工作,手脚须轻且快。据云愈细纱手愈需灵,弟见各女工于其最粗摇纱工作时,需略用腕力外,绝无痛苦之运动,行坐自由。惟机声以外,不闻人语。织布机每女子一名,照拂两机,较之我校人力机,不惟事省功倍,其活动甚有兴味。工作十二时者以昼夜分为二班,其办事人云:渠等初来工厂,夜班亦有所苦,迨习久亦觉甚自然。且星期停工,原有休息之候。至于疾病,另有工场医院,惟上海女子多数不以西医为然,遇有疾病必请假归自医,亦无不准者。此次对于湖南之女工五十名,另于附近租有房屋,可省小车之往还。惟伙食一节,必须女工自为组织,厂中难负此责任。来往盘川,系为特别优待,而于工资中已扣除之(厂内女工本每日三角,以月计应得九元;招工章程订为八元。川资业已除去)。其来年已另筑房屋,将来女工概可住厂中寄宿舍(房屋建筑弟亦亲见,惟阴历二三月方可完工)。

    此调查该厂实在之情形也。就我湘女同胞言之,其在高小以上之学堂,有志向上,无须练习此项工作。如家庭经济不能再施教育,或为劳工神圣之学刺激刺脑筋,与其他之有志于工场作苦规模者,则此为极有秩序,极有计划与发展之工厂,可无疑虑,无负此次招工者之希望。

    再有一言为我同胞告,湘人数十年前兵幕官三项,寄食他省,动以万计,今则何如?若不改变方针,从事工商,其以经济自杀,不待国亡种灭之日。

    此五十名女工须抱有绝大牺牲之愿望,为各省女工树其模范,庶湘人勤苦耐劳与自重人格之名誉,日驰千里;则不独穆君现在在河南仍招湘工之说,而各处之纱厂丝厂蚕业需用女工者甚多,无使过绝生机,此其大有望于诸姑姊妹者。若以到上海耍玩与学习时妆为目的,则为挡驾,必不能坚决久留,而为我女界留一污点,甚无谓也。

    至于我校染织班与缝纫科,报名考取者诸公可敦促上道,凡为弟负责之调查报告,应否登诸公报,诸公酌之。

    两日来调查该厂营业情形,极为欣慕;而该厂机器不过容得一万锭,回思湘人之纱厂能容四万锭,彼中人亦称道不置;而厂业何如,机锭安在,令人不禁潸然泪下耳!

    黄本操君,穆公见我时,犹汲汲称道渠,谓为湘人之最可信任者,彼有令妹尚在纱厂工作,此次顾念桑梓,诚为道德。并闻何雨农君护送女工,甚善甚善。此请道安。惟照不具。

    叶之乔顿首二月二十日

    (十二)柏荣诸君复厚生纱厂穆藕初君书————招募湖南女工问题

    二月二十三日之《时事新报》,长沙之《大公报》《湖南日报》,均载有《答复讨论厚生纱厂招募湖南女工问题诸君书》,业经阅悉。穆君为我国实业界有希望之人,对于实业前途,抱有宏愿,毋任佩仰。吾辈(柏荣、亚文、黄醒、未醒、畅吾、佛兰克、负庵)对于贵厂在湖南招募女工所起疑虑,亦多经解释,良谢良谢。但尚有不能已于言者,特为穆君申详之:

    (1)吾辈所当先声明者

    贵厂派黄本操君来湖南招募女工五十名,吾辈提出此事于《大公报》《湖南日报》,互相讨论,原为研究问题,并非对于(一)提倡实业,(二)创办纱厂,(三)招募女工,(四)招募湖南女工,四项有所反对,特对于待女工之办法有所怀疑。虽《湖南日报》先有樵仲君与黄君一篇问答,又黄君曾邀吾辈至。大公报馆当面解释;然黄君之言,究未解释明了。《湖南日报》之杨积荪君,亦谓黄君所答异常含混,是以吾辈继续提出论文;不意黄君始终无一详明之书面答复,故吾辈中有“书生文章,黄君或可掉头不顾。..书生文章,真不值价”。及“湖南人对于上海为亡国奴”一类之忿语。若早知黄君与贵厂接近之原因与关系,渠不过贵厂一不能负责之办事人或工头,则深悔未先向留美学生之穆君请教。总之,吾辈所研究者,为招女工“办法”,非有他意,此当先声明者。

    (2)吾辈为女工请愿者

    湖南连年兵燹,生活艰难,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吾辈身历其境,不待穆君言之,已知非拯救不可。今穆君以一部分工额,让诸哀哀无告之湖南人,“拯斯民于衽席”,大实业家之穆君,有此抱负,宁非甚善?“纺织界拯救时艰之主义”,诚堪嘉许;但工制改革,已成世界问题,东西各国之劳动家,知识较高,自能与资本家协商,以谋改进;若资本家绝不容纳,始有罢工之举。年来东西各国,罢工风潮,层出叠见,即工制不良之反响;吾国劳动家暂时固不至有此,而资本家为免将来罢工起见,则改良工制,当不容缓,并当先出诸资本家,毋待劳动家之要求也。纵不然,资本家为怜恤劳动起见,工制亦当酌量改革。此次贵厂招募湖南女工,美意固不可掩,然若能适用每日八小时之工作,减去夜工,并改良其他工制,岂非更美乎?

    (3)吾辈对于答复不满意者

    (一)人格问题 穆君谓“此次招女工,比店号行铺就事须有荐保者更宜仔细,故请具愿书,并请家长署名及铺保,所以杜流弊而免清议”。今请问穆君:流弊云何?清议又云何?岂欲借此工人自行承认之单方契约,以杜工人不服从之流弊欤?又欲借此契约以间执人之口,一任资本家压迫劳动家,而人不能议其非欤?且就事于店号行铺所以须有荐保者,不过恐遭银钱货物之损失耳;岂此五十名女工,将恐为祸于贵厂,更有甚于此者,而必须更加仔细乎?吾辈之所谓仔细者:在工作时间之长短,是否有害于身体;在所获工资之多寡,能否维持其生活;在疾病或死亡之特别情形,将否另给补助费:此三者,《大公报》之兼公君代表女工所请愿于贵厂者,亦即吾辈研究问题所应当仔细者也。岂料穆君之所谓更宜仔细者,在彼而不在此乎?且即以招工办法论,每月工资八元,限制三年工作,并须自具愿书;自具愿书之不足,而必须家长署名;家长署名之犹不足,而更益以铺保;女工对于贵厂之单方契约,如是其严;而贵厂之对于女工,不过因其工作,月给工资八元而已,此外更对于其本身其家长负有责任乎?否则此五十名女工,不犹卖与工厂作工乎?似此不平,直以人为物;况所谓杜流弊免清议者,将不知若何待遇,而犹得谓女工有丝毫做人之权利耶?吾辈只知职业界习惯法之成立与遵守,必有其理由;若不合理,则虽为习惯法,吾辈亦必加以批评;若不论习惯法之良不良,惟仿而行之,固有知识者之所羞为也。

    (二)工资问题 穆君谓“工资因地方生活状况而起变更”,固属不错,以上海十年前五年前之纱厂女工相例,现在每日三角左右,固视前有加;但每月工食银八元,必三年后方能出厂,能保此三年内上海生活程度不至增高乎?纵生活程度增高,而在此三年内之工食银,亦不能增加乎?据招募女工简章云:“每月工食八元,依工作能力得增减之”。若贵厂谓女工工作能力不高,不将每月八元之工食银亦不能得乎?前黄君云:“有增无减”。今穆君又云:“量工作情形增加”。姑无论有减无减,即今日有增加,亦系“按件给值”之办法,岂不知“按件给值”为工制不良之点乎?穆君又谓“工资随工作能力及责任心而增加”。试问工作能力有何标准?岂每人每日作工十二时,月仅值八元乎?岂非工作能力得由贵厂任意认为高低乎?至于责任心,固与工资为正比例者也。金钱万能,世界劳动家固赖资本家以为生活;贵厂对于工人之生活不能有明确之保证,而先斤斤于工作能力及责任心之有无,其毋乃太不近情理乎!

    (三)工作时间问题 穆君以阿制柏氏之所云,不适用于纱机之工作;殆谓纱机之工作,即可日作十二时也。吾辈前在《湖南日报》,列举东西各国工作时间,日本纺织工厂,依工务局所定,每日工作十一时,英国纺织工厂为十时,德国古刺德巴纺织工厂为九时四十五分,美国纺织工厂,有每周少至五十八时,多亦止六十六时者。今更列举,幸毋与各国机械工厂之劳动八九时者相混视,而谓机械工厂不能不八九时,纺织工厂虽多至十二时亦无损也。况此次国际劳动会议,议决各国劳工制,欧、美各国日作八时,日本九时,中国十时。纵令中国经济生活习惯之不同,以特殊国自解,不能如东西各国;而每日十时之工作,则应遵循之者。此次国际劳动会议,我国劳工未能完全觉悟,致未遣派代表;即资本家亦无代表出席,致劳他人代谋,几欲侪我于暹罗、波斯之列,不亦羞乎?我国劳动家固未能完全觉悟,而资本家则应当觉悟者;穆君尚不知自行改革乎?至谓“我国全国纱业工作时间,大都十二小时至三十小时半,间有更长于此者。”在彼辈仅知铜臭之资本家,不以劳动家当人,而以劳动家当牛马者,原不足责,穆君自谓非资本家,开口即以留学美国相夸示,以留美学生,自应识世界潮流,自应对于此种不人道之工制,具有改造之宏愿。若人之如此,我亦如此,则仅知铜臭之资本家,与非资本家之留学生,有何分别耶?穆君又谓“我国各布厂女工大都要求工作至十三小时半,盖工作时间愈多,而所得工资愈多故也”。以此而论,益证“按件给值”工作制之不善。何则?工厂剋扣工资,工人不能生活,不得不舍身工作,以求多得工资;而工厂即以此法强迫工人为牛马。若何厂剋扣愈甚,则工人要求工作时间必愈长,岂仅日作工十二时乎?又岂仅十三时半乎?工人仰赖于资本家,为维持一时生活计,即欲其日工作二十四时,固亦资本家之所能也。穆君引女工要求工作十三小时半以作证,将谁欺乎?我国纺纱锭数,不及外人之多,言之诚为可叹;而我国实业家尚能办有锭子八十万枚;增进国家之实业,以与外人相颉颃,固亦吾辈所祷祝者也;然如穆君之意,现有锭子仅八十万枚,则工人不得不日作工十二时;若仅有锭子四十万枚,不须日作工作二十四时乎?穆君自云:“甚愿不开夜工,而苦于无术。”吾辈因知锭数太少,不能夜间停止进行;敢进一解曰:何不增加纺纱锭数?若一时赶办不及,又何不增加工人,作三班日夜轮替?纵开夜工,而工作时间则减少矣。穆君固以行胜者,甚望起而行之。

    (四)卫生问题 吾辈前在《大公报》及《湖南日报》讨论卫生一项,无非根于工作时间太长所起之问题。贵厂在构造上,据云“已具有充分之研究”。此办工厂者所应有之事,穆君特出此语,殆欲借卫生问题以自矜其工厂构造之佳乎!究之佳与不佳,吾辈未尝参观,亦不得而知也。穆君谓“工厂中之卫生,使之适宜而已”。试问十二小时之工作,适宜否乎?又谓“欧、美先进国,不曾以不合卫生而停办纺织业”。试问欧、美先进国之纺织业,有十二小时之工作乎?又谓“煤矿极不卫生,欧、美各国未曾封闭”。亦知英国煤矿劳工,要求坑内六时坑外七时之工作乎?若贵厂先将工作时间问题解决,则卫生不成问题矣。

    (五)医药问题 吾辈对于此问题认为必要,苟于招工简章中略一见及,当然不至提出讨论。然先后既有黄、穆二君之明白答复:工人疾病有医药,死亡有抚恤,则此已不成问题,然此固工厂中所不可忽者也。

    以上五问题,除医药问题有美满答复外,其余吾辈皆视为不满意者。岂仅吾辈不满意乎,今日之研究劳工问题者,皆必不以为然也。此外尚有限制工作三年一节,不仅吾辈认为最关重要,即《大公报》之兼公君亦认为最夫重要。兼公君曰:“一个人的身体行动自由,至于要受三年的拘束,这和有期徒刑的罪犯作工,有何区别?你怕他们作工不满三年,厂中要受招工和旅费的损失,他们既有有力的铺保,难道和他们订一个半途辞工赔偿损失的预约,就不行吗?”请问穆君,对此问题,如何不置一词?以此推论,女工既与有期徒刑之罪犯作工无别,则“取消做人的权利”一语,不更显明乎?女工之人格尚可问乎?且既有有力之铺保,而不许半途辞工赔偿损失,是则专借铺保以杜女工不服从之患,得恣意压迫之,不又显然可见乎?

    且也,黄本操君云:“此次招募女工五十名赴申,资斧皆由工厂预备,

    每人并赠皮箱一只,面盆网篮各一只;工厂所费实属不货。”证之叶之乔君为厚主纱厂事致自治女校教职员书,何其不相符也!叶君曰:“来往盘川,系为特别优待,而于工资中已扣除之。厂内女工,本每日三角,以月计应得九元,招工章程,订为八元,川资业已除去。”川资既于工本中扣除,黄君何必作此欺人之语?更进而论之,女工月应得九元,今招工章程订为八元,以三年计算,则扣除三十六元,岂湖南、上海间之川资,需如许用费欤!然多寡之主权,固在贵厂,即欲更少给若干,女工为愿书家长及铺保所束缚,敢有所要求乎?穆君云:“内地民生窘迫,工人无虑缺乏。”岂吾辈研究此问题,乃故与穆君为难,使招工不足乎?抑穆君幸内地民生窘迫,以工人无虑缺乏,为得意乎?以穆君之资本势力,无虑五十名女工,即五百名五千名以至五万名,皆可满载而去也。此问题已经研究明白,自可听国人批评,资本家能否改良工制,亦惟视其有无良心与能否觉悟。

    (4)吾辈所期望于穆君者

    穆君固留美六载之学生也,吾辈对于留美六载之一学生,敢进最后之一言:

    现代之劳动家,固恃资本家而得食,资本家亦赖劳动家以为生;资本家与劳动家立于对待之地位,此种粗义,穆君嗣后应知之。今日劳农政府之势力如何,主义如何,受人欢迎之程度如何,穆君嗣后应知之。劳工神圣之真理,资本掠夺之罪恶,穆君嗣后应知之。毋谓工人无责任心也,资本家之待遇适当,工作责任心自随之而增,否则岂仅无责任心已乎。要求不获,继以罢工;罢工不能,则以“萨波达举”相对付;此工人自卫之方法,穆君嗣后亦应知之。欧、美迩年因大资本家及大地主之专横,极端压抑劳动者,遂酿成阶级间之大决斗,致罢工之举,几日有所闻,此世界之大变动也。我国贫富之差,虽不及东西各国之甚,然物质文明日益发达,将见富益富,而贫益贫,劳动家受经济之压迫及世界潮流之影响,难保其不演东西各国今日之现象(上海三星纱厂近已发端)。此岂研究劳动者之咎,又岂劳动者之咎,乃资本家估恶不悛,不知改良工作制度,过事抑压所制出之罪恶也。毋谓我国劳工现在知识未开,即可任意压迫。毋徒利已,取快一时,致将来不可收抬。更以人道论,亦当改革工制,为劳工谋幸福。若不及早觉悟,终自有解决之一日。“今日学子,大都尚空谈,不务实际”,诚有如穆君所云。如穆君者,既曾游美六年,且能自办工厂,应识世界趋势,对于工制问题,应担改革之责,不应再劳吾辈“书生及书呆子”(此穆君语)为之忧虑;而今竟劳吾辈“书生及书呆子”为之忧虑,不亦大羞新世界之留学生也乎?穆君又云:“摭拾泰西之糟粕。”然则须如穆君所主张之工作十二小时制,乃得谓为泰西之精华耶?吾辈固非留学美国者,而犹想趋向于人类进步之方面;虽云“糟粕”,犹二十世纪之糟粕也;较之连二十世纪之糟粕未曾梦及之留美学生为何如乎?挂游新世界六载之留学生招牌,不谋采取人类进步之新理,贡献祖国,而劳国内“书生及书呆子”代为采取糟粕,如此等之留学生,是亦大可哀矣!穆君又云:“发挥不负责任之言论。..盛倡自杀主义。”然则须如穆君招工要铺保,要家长签字,要本人填具愿书,方得谓之负责任耶?须赞成平民任资本家虐待,方得谓之非自杀主义耶?凡此荒谬之处,不值吾辈“书生及书呆子”一笑,亦不值有识者之一笑。吾辈兹奉劝一言,“收起罢”,慎毋再以“留美六年”四字相夸耀,贻留学界之羞。盖留美六年四字,只能夸示于床第间,吾辈虽是“书生及书呆子”,而“曾经留学某国”数字,久已羞道。更望穆君从学问上着手,“一旦大功告成,述其经历,著为巨帙,海内外自然争先快睹”(皆穆君语),勉之勉之,他日再见君之以“行胜”也。

    (十三)长沙《大公报》真心君《读穆藕初君答复讨论招募湖南女工问题诸君书》

    去年上海厚生纱厂,派人在湖南招募女工的时候,我有许多朋友,对于那纱厂的招工条件,详加讨论,大都认为苛酷,当时我默无一言。何以故?因为我们要改变劳动条件,须向资本家下总攻击故。现在厚生纱厂的主人————资本家————穆藕初已有答复书来了,我读了一遍,觉得他所讲的是“似是而非”,若再置而不论,则恍惚的中国社会,或者信以为真,那就为害不浅了。穆君原文第一段与女工问题无关,可以不论。第二段所讲纺织案与民生之关系,倒还不错;不过我们讨论劳动问题的人,这点知识总有了,可以不劳穆先生费心。第三段讲招募湘省女工之动机,确是番好意,我愿代表湖南女工道一句谢。第四段讲商业习惯法一层,已被朱执信驳了。(见《星期评论》第三十九号)至于第五第六两段,讲工资及工作时间等问题,就更不成话了。特分别论之如下:

    第一,工资问题原文说:“工值之级增,固因地方生活状况而起变更,一视乎大势之所趋,不能以一部分之意思,故作低昂也”。这话虽是不错,然而你们当资本家的总得要想想,你们每年的净赢利,不是几万几十万吗?这几万几十万,不是许多工人拿劳力替你们换得来的吗?为什么你们总不愿意多给他们几个钱呢?再进一层说,现在资本家的生活状况,和工人的生活状况,是不是天来划分应该如此的呢?你们若认定这个区别是命令的,是天经地义,我也没得话说了;不然,我就要请问你们,你们在上海每月拿八块钱,能够生活吗?能够有余钱养家吗?你们若是“不能”,为什么他们“能”呢?他们既不“能”,你们要强他们“能”,于是他们的生活,不能不变为极悲惨的极痛苦的生活了。这就是“罢工”“穿木靴”的大原因。原文又引西谚“世界不知汝为谁,但问汝能作何事”两句话,而推论到“湖南女工工作能力如何,责任心如何,其果能胜任愉快与否,尚未可必,而诸君子先斤斤于工资之多寡,其毋乃太不近情理乎!予敢忠告提倡劳动问题诸君,务须先谋增加工人之工作能力及责任心,则工资之增加,自然随之;若徒唱道多给工资,而不问其工作能力之大小与责任心之有无,此唱彼和,认其为新思想而相率提倡之,实业界中固直接蒙其害..”留美六载的穆藕初先生,你这种话,是从前店东对徒弟说的话,不是“留美六载”的实业家应该向我们说的话。你既是一个“留美六载”的人,应该知道“穿木靴”(萨波达举)是什么。那么,我要请问你,工资只有八元,为什么“先斤斤于工作能力和责任心之增加”呢?至于“实业界中固直接蒙其害..国家社会亦间接蒙其害”的话,又怎么讲呢?“实业界中”谅必是指资本家罢。资本家少赚几个钱,又何害于实业的发展?难道造福于国家社会的实业家,是专以谋私利为目的吗?老实说一句,只有利于少数资本家无益于一般劳动者的实业,不是二十世纪所应有的;中国的实业不发达则已,中国的实业若发达,只利少数而不利多数,那就是制造“布尔塞维克”的大原因呵!现在我们虽不高谈劳动者支配工场问题,到那时,劳动者支配工场的事,恐怕会要发现了。穆先生,你何必只把眼睛望着鼻子啊!

    第二,工作时间问题穆君原文说:“摇纱女工虽工作十二小时,然此系按件给值,勤敏之人出数较多,则得工资亦较多,其中休息时间之多少,亦视乎其人工作勤敏之程度而分之。”穆君既定了每月八元工资,每日十二小时工作时间,复定按件给值之制,是“按时”“按件”两种劳银支给法,兼而有之;不料穆君留美六载,仅学了这种剥削工人血汗的本领,未免可叹!定工人每日工作十二小时,已经是冒“大不韪”了;还要说,“出数较多工资亦较多。”象这样以工资之增加,引诱工人之拚命,是不是救国救民的实业家应有的态度呢?至于拿“休息时间的多少定工作勤敏的程度”,也是很笼统的话。每日只有二十四小时,工人既要做额定十二小时的工作,精神上自然有来不及的地方。假使一个人每日作十二小时的工,中间不休息一分钟,希望多拿几个钱,如此继续一月,能保其不害病吗?到那时病死了,实业家的钱,是不是变成杀人的器具?唉,我不愿中国有这样的实业家,我更不愿留美六载的学生,做这样的实业家。穆君又说:“我国布厂女工,大都要求工作至十三小时半,盖工作时间愈多,而工人所得工资愈多故也。”我国女工————其实不仅女工如此,————没有受过教育,为生活所逼,要求工作时间加长,确有这种事实;然而这种情形,何等可怜,不料号称救国救民的实业家,竟利用这种弱点,以饰其长时间工作之非。“盖工作时间愈多而工人所得工资愈多故也”两句话,更亏他说得出来。工作时间愈多,所得工资亦愈多,似乎不错;但工人是不是“人”呢?凡“人”是不是应该有“休息”“娱乐”“睡眠”等时间呢?照穆君这种说法,假使有工人每日要求作二十四小时的工,恐怕也会要允许他的。何以故?工资愈多故。我还要请问穆君:各国的法律,为什么对于妇孺工作时间,特别加以限制呢?为什么各文明国,都定了“每日八小时工作”之制呢?留美六载的人,对于这种道理,总应该明白,为什么还要说“工作时间愈多工人所得工资亦愈多”的欺人话呢?唉!这就是中国实业界的态度呵!

    (十四)上海《时事新报》侯可九君《告穆藕初先生》

    藕初先生:

    我同你是不相识的;但我早已晓得你是实业界的巨子,对于中国的振兴实业,和发展经济,都负有极大的责任,所以久已要想写一封信给你,一向懒懒的,总不上劲。在二月二十三日的《时事新报》上,看见先生对于湖南招募女工问题,有一篇文章,说得很详细;我所以就趁这个机会,写这封信给你,谅先生明达,不以“书生之见”见弃罢!我今天同先生谈的,并不单是女工问题;那女工问题,自有湖南的《大公报》和《湖南日报》的言论,和先生的答辩;我要同先生谈的,就是现在世界上所公认为最恐慌最重要的劳动问题。

    先生是美国的留学生,且曾译过美国戴乐尔的大著;对于工业,对于现在的劳动潮流,和以前的沿革,一定是有过研究的;那么,那轰动一世的欧洲和会所通过的劳动待遇条例怎样,国际劳动会议和中国的代表问题怎样,英国的三角同盟怎样,美国的世界产业劳动者同盟(I.W.W.)和法国的劳动总联合会(C.ey.t.)怎样,先生都应该晓得的。但是先生自己所组织的工厂,和现在的潮流,能够适应吗?先生是受过新教育的,不比那些陈腐苛刻的资本家;我要同先生谈论,也为着这个意思。不过我以上的话,太笼统太含糊了,现在可以照先生的话,拿几段出来讨论:

    人格问题 商业习惯上所沿用的荐保手续,在现在是不适用了。工厂和劳动家,并不是“拿金钱去换劳力”的关系,工厂不过是一种互助的组织,在没有到共产境界的说法,就是说:资本家出钱,劳动者出力;工厂里的生产品和组织法,应当由资本家和劳动者两方面的意志去支配他。这样,才算是互助,才算不辱没劳动者的人格。假使拿了生活最低额的八元大洋一月的工资,去做每天十二小时的牛马工作,还要写一张卖身式的志愿书,束缚得他紧紧的,难道不是把他们的做人权利取消吗?

    工资问题 最低额的每天三角左右的工资,你想他们怎样生活呢?但是先生还要说:十年以前,还不过是一角七八分左右哩!一个人家,算他是一个妻子,二个子女,————老年和多子女的还不在内————总共有四个人,你想这三角工资,在他们的生活上(膳宿、教育、交际、娱乐、衣服..)怎样支配?他们既然做了个人,尽了“人类劳动”的责任,难道这些生活上的必需品,还不应该给他们吗?还是我替他们的预算,是浪费的吗?

    先生又说:“予敢忠告提倡劳动问题诸君,务须先谋加工人之工作能力及责任心,则工资之增加,自然随之。..”先生抱定了“金钱换劳力”的主义,所以要说这种话。但是这样能够达到你们的目的吗?劳动党对于这个手段,有没有消极的抵制方法呢?现在流行的“萨波达举”(Sabotage),就是一个例,也是劳动问题里的一个重要问题。不要说劳动党除了同盟罢工,再没有第二个抵制方法,这个萨波达举,就是一个较利害的抵制方法。所以这个手段,非但不能达到你们的目的,而且还有萨波达举的恐慌,我劝先生快快抛弃以前的老法子罢!

    工作时间问题 阿制柏氏所说的活,就事的一方面说,或者不宜于纱厂,但是就质的一方面说,未必不宜乎纱厂。纱厂工人在纱机上的工作,虽然简单,但是要这样长的时间去注意他,一个人的体力,那里能够胜任呢?体力既有所不济,工作也自然要草率;在质的一方面,比较那短时间的出品,未免要有精粗高下之别了。但这样还不是有意的“萨波达举”,不过是长时间工作的天然效果罢了。

    先生又说:“我国各布厂女工,大都要求工作十三小时半;因工作时间愈多,而工人所得工资愈多。..”照先生的话,好象我国的女工,生就的奴隶性,一天不做牛马生活,就不能过日子的。那么,现在工厂里的十二小时工制,还是先生辈大发慈悲。要知道他们所以要求这样长时间工作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的工资,不足应付他们的生活需要。你们一方面压低他们的工资,一方面增加他们的工作时间,叫他们不得不入这个圈套;还藉口说,长时间工作,正是答应劳动家的要求,这算合人道吗?

    先生又说:“我国地大物博,而纺纱锭子,不及百万枚,似乎不得不加添夜工,以供需要。”这种论调,好象极有道理;我要请问一声,难道除了夜工,没有别的法子使出品增加吗?难道不好多设纱厂,添办锭子吗?

    卫生和医药问题 先生对于这两件事,说得象煞有介事;其实缺点正多,现在将我在《青年进步》杂志(念九册)里一篇疲劳文章,摘几句出来:

    工厂内关于卫生方面,当有盥洗室,浴室,疗病房,体育场,..的设置。

    工厂内关于娱乐方面,当有小食间,散步室,游戏场,..的设置。

    工厂对于劳动者,当有疾病补助金,养老金,寿险金,..的补助。

    从这样看来,你们对于卫生和医药两件事的辩护,真可不攻自破了。我要向先生说的就此完了。

    (十五)上海《星期评论》执信君底《实业是不是这样提倡?》

    穆藕初君为招湖南女工的事,在《时事新报》发表一篇东西;我看他里头再三注意聂云台的恒丰纱织新局的工作时间,和“聂君的感想”,很象是专向聂氏辩护的样子。本来互相攻讦的事情,我们不愿意管的;但是我也不愿意过于立入他的心理内容,先就他表面上看来,可以算得一个代表的错误。

    他说:“人家徒倡道多给工值,而不问工作能力大小,责任心有无。..实业界中固直接蒙其害,因此而投资人多所顾虑,工业振兴将无望,国货空虚,外货愈得安然占据我腹地之市场,制我全国之死命,然则社会国家,亦间接蒙受其害焉。”这是向来做生意的人不敢讲的大帽子话。如果没有把“留美六载”的金字招牌,随时挂在嘴边笔上的大实业家,我们简直听不到如此妙论!

    从前将本求利的生意人家,自己看着比那上京求名的,还低了若干倍,这真可以不必。然而如果说刻薄求富,一定比钻营做官高许多,那更没有道理了。富贵本来相差不远,求富,求贵,一样是古来奴才的名称。但是从来做官的,总爱说忧国忧民,做生意的却老实不客气,说句“但觉眼前有生意,不知门外是何人”。如果要在求富求贵这一大堆号称为人的动物里头,勉强说出哪一个比较好,我也不能不推奖这个老实的。可怜这老实一层,都给近来的时髦企业家糟蹋了。“商战”、“抵制外货”、“振兴工业”,这都是近来新出的好题目。讲起这个是提倡实业的人,就象已经有大功德于民,不肯同那一班做官发财的来相提并论。把做生意的话完全不提,似乎提倡实业,是牺牲了自己来利益社会的一样,不许人家问他一问。先假定了提倡实业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事情,一概反对,都拿实业蒙害的题目来压住。我试问一问,他们的提倡实业,是有利益于他没有呢?现在尽有办了没有利益的事业,他们并没提倡;提倡来提倡去,还是他自己有利的实业。老实说,还便是拣最做好的生意来做。既然做最好的生意,又要说是“救中国贫弱”、“使地方进于治安之轨道中”,不许人反对,这样便宜的事情,恐怕没有罢!

    振兴工业,还是做生意;几个人做生意趱钱,中国就不穷了么?现在中国果然工艺没有发达,天然富源没有开发;但是如果照他这种办法得来的结果,中国可以算做富么?就算说是富,这种富于中国人民有何益处?本来讲国家富不富,不应该只看总额若干,还要看每人所能受的分配额若干。所以就有天然利源开发了,实业勃兴了,提倡实业的人,个个都在那里面团团得意;而一般工人,求荐觅保,仍旧是做每月八元的工,中国并不算是富了。况且物价跟着采矿冶金术的进步来腾贵,是现在货币制度里头免不了的趋向;将来这些工人恐怕实际上比现在更苦,就是中国一般国民比现在更穷。他不肯多出一点工钱的提倡实业者,能够救中国贫的地方在哪里?

    说到救中国弱,就更远了。如果他们纺纱织布等等一概有利的生意,都是养成良好军人的机关;只要由工厂拔进营盘,就立刻可以成一支劲旅;那就南北军阀,都免不了得三薰三沐,请他把留美六年的经验教给他。可惜从统计上来讲,农业劳动者变做工业劳动者之后,他的征兵成绩,实在坏了许多。如果象穆氏所说的“做工做到十五点,污秽几非人类”的工人,尤其不适合于兵役。所以要救中国弱,正要把他这种工业的组织来大改良。如果不许人主张改良,那完全是致中国弱的实业,不是救中国弱的。

    我们且把他这门面上说的话揭开,试看提倡实业有什么真正价值呢?我决不做无条件的反对提倡实业。却是我批评提倡实业,要注重在分配一层。从分配上来看,如果认外货占市场为比国货占市场更不好,自然要主张提倡,但是这要有比较的。

    为什么外货占市场有不好的结果呢?普通都叫他作漏卮,以为金钱因此漏出去了,这是大错的。因为金钱本是无用的东西,我们能够将他换有用的货物是毫无妨碍的;没有现钱,就用纸币也好,有什么不可以的。有些人觉得这个错误了,就改一句说,外国买我的生货,卖给我熟货,他趱了我的钱(这个实际是货物不是货币);所以我们多做许多产出生货的工作,才能够换他用很少的工作做成的熟货。这个说话,精透得多,有点知识的人,听了都点头了。但是这层只把全国合在一起来说,全国是吃了亏了。如果改用国货,这个亏就不用吃了,岂不是应该提倡国货么?

    然而这后头却有一个误谬,看不见的,就是分配的问题。我们假想他全国出口的生货,是要一千万人,每人每天做十二个钟头的工夫,才做得成的,换来的东西,就是人家用八百万人,每人每天做八个钟头工夫做出来的?这是大吃亏了。如果我们提倡实业,外国八百万人所做的熟货不进来了,一千万人所做的生货也不出去了,立刻便有一千万人没有工做。如果实业家做国货的时候,仍旧招了一千万工人,叫他做每天六个半钟头的工夫,或者因为不熟练的缘故,做到八点钟,究竟还是一千万人,没有一个失业,工却做少了,工钱也不见少去,那是可以赞成的。如果提倡的人说,这些工人尽可以做十二点钟的工,所以只要招六百七十万人做工就够了,于是乎实业提倡起来,外货不进,生货不出,做生货的人少一千万,做熟货的人加六百七十万,两下对销,就逼出三百三十万个失业的人;平心想想,这个时候,社会上是有益还是有损呢?这六百七十万人,本来做生货的工,是在家乡的,有家族的乐趣的;现在因为提倡实业的缘故,他那老营生干不成了,离乡背井来做一工人。做工时间是一样的,工钱也还公道,没有比从前减少,他们还有歌颂实业家的恩泽。然而这三百三十万人无端失了生活,坐着等死么?不能够的呀!所以就成了流氓,成了土匪,成了兵队,成了督长的附属物,来敲诈这提倡实业的大财主分他的钱去用。虽然有些算做抢骗,有些算做保镖,究竟没有这一批失业的人,是不会有这些事的。他们虽然不晓得实业家的钱也是一千万个工人身上出的;他们总晓得你这种实业家,是可以出钱的。我们冷眼看他,这种国货占市场的情形,恐怕比外货占市场的时候,还是一样。有眼光的人,一定要痛恨这些令工人做十二点钟的工,来榨取余剩价值的人,既愚且妄,自贻伊戚。然而现在国际劳动会议,已经决采八点钟制,关于中国,也决定采十点钟工制的时候,中国的留美六年实业家,还要主张十五点钟的工,还说是使地方进于治安轨道!大概还嫌中国的流氓土匪兵队少,多制造他一点,要等他们做出一个治安轨道么?

    我们现在可以达到我们的主张了。就是提倡实业,能够令得工做的人比较失业的人更多,就应该赞成。如果能够令失业的人比新得工做的多,就应该反对。而失业的多少,就看要求工人工作的时间长短。象他这十二小时工作工厂,就不能说是有益的。

    最奇怪的,是穆氏说人反对招工的家长署名铺保,是未明职业界习惯法。如果说习惯有铺保,我们可以不管他,但是从来也没有由湖南招女工到上海的习惯。讲到法么,最少总要社会上承认他的强制力,可以适用来裁判才可以当得起。光是社会上所容许的,只可叫做习惯,不能叫做习惯法。美国也是有习惯法的国家,有人敢把普通的习惯,当做习惯法么?留美六年的大实业家,连习惯和习惯法,都分不清,那“置身局内实地考察”的本领,只好对他的同业聂云台君互相标榜了。

    而且是真法律也有讨论改革的余地,是习惯法便怎样呢?野蛮的人生第一个儿子,要宰了来吃,叫做宜弟,这是他的习惯法。哥哥死了,要拿嫂嫂当老婆,也是犹太人的古代习惯法。不是不可以改革的。在穆氏的意思,以为人人都如此,你为什么不许我如此?我的意思,是人人没有知识,已经不应该如此,你既然稍有知识,何以还要如此?

    尤其不可恕的,就是篇中屡次用“欧、美先进国不曾以不合卫生停办纺织业”,“亦未曾芟除而封闭之”的话。人家不封闭,不是不理。要整理的时候,除了封闭以外,还有许多手段。第一就是工作和休息的时间。第二就是工场改良的强制。第三就是工人住宅问题。第四就是疾病保险废疾年金及其他等等。这几层藏起来不讲,似乎除了封闭之外,只可同厚生、恒丰一样,没有方法。你以为上海看报的人的了解力判断力,都是和你这留美六年的人一样么?或者你以为还有人再比你笨的呢?

    穆氏又举出河南招工溢额,工人无虑缺乏,较之穷无所归为愈,几乎要以万家生佛自任。但是我们所注意的,不止在受雇的几个人,要在失业者的全体。这种最长时间工作最低工银的结果,一定发生社会上的危险。危险在雇主自己终归是不能免的。他叫人“宁以行胜,勿以言胜”。大概所有改良的批评忠告,都是他所厌闻。如果他有力量,不难还要要求张敬尧命令报馆,不许再登出反对的议论;但是我替他想,还希望他的理论到底是一个空言。如果说对于这个“工银制度资本掠夺”来以行胜,那小的就是同盟罢工和怠业,利害一点就是俄国的榜样来了!宁以行胜,这句话是不容易讲的呀!

    附记:万国劳动会议的结果,或者穆氏可以说:我留美六年不曾有这事情,现在报纸上说的话,哪里可以相信。”但是美国自一九零八年,阿力根州女子十时劳动法,被美国高等法院判决为不违宪法以后,大概的州,对于女工,都采用一礼拜六十时间以内的制限。并且有限定一天九时间或八时间的。穆君在美国工厂的时候,难道不晓得时间和法律么?或者他蒙厂主特别优待,叫女工多做两点钟来表示敬意吗?不然或者是买了一个特别走得快的时辰表,看见女子做十点钟,他掏出表一看,已经是走了十二点了;所以到现在不曾晓得,以为美国如果不叫做十二点钟,只有封闭工场一个方法。然而可惜这个表,没有放在厚生、德大厂里,做时间计算的标准!

    (十六)我的意见

    长沙新闻界诸君因为代湖南女工向厚生纱厂要求待遇改良,受了穆藕初先生一场奚落,实在是自寻侮辱呵!大家要晓得二十世纪的劳动运动,已经是要求管理权时代,不是要求待遇时代了。无论待遇如何改良,终不是自由的主人地位,劳动者要求资本家待遇改良,和人民要求君主施行仁政是同样的劳而无功,徒然失了身分。温情主义,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是主人待奴隶一种没有保障的恩惠,我们羞于去要求的;况且要求不着,白受奚落,真是侮辱上又加侮辱,前清末年要求立宪就是一个榜样,长沙新闻界现在又戳了一个同样的霉头!

    有人说中国机械工业还不发达,劳动运动还没有萌芽,去劳动者要求管理权时代还远,眼前的待遇问题,还是不能放松的;况且穆藕初先生是一个很有学问见识的人,和一般专门牟利的商人不同,和他讨论讨论劳动问题也未尝不可。这活我却不反对。因为代劳动者向资本家要求固然是我们所不屑,但穆先生虽然站在资本家地位,实质上恐怕还不算是资本家;况且他若不拿资本家资格,来和我们平心静气的讨论劳动问题,我们也犯不着拒绝他。

    中国人向来相互不承认他人的人格,所以全体没有人格,这件事若责备穆先生独为其难,未免太看重他了。

    每月八元的工资,在长沙或者不算很少,在上海的生活程度,仅够做工的个人不至冻饿而死罢了。在穆先生底意思,中国人绝对没有衣食的人很多,现在只要有工做得兔饿冻而死就算福气了,你们还要得寸思尺吗?但是我们要知道得寸思尺是人类底天性,譬如穆先生办纱厂去年得和六十万,难道今年不想得利百二十万吗?假定穆先生底工厂用一千工人,每人每月以八元计算,一年工资是九万六千元;倘若一年得净利二十万元,内中提出二万四千元分配给工人,每人每月就可以增加工资二元;资本家除官利外又得那十七万六千元,总不算太吃亏罢。从前放债的利息过了二分,打官司还要受罚;开典当的,照法律只准按月二分息;安徽安福部的省议会通过了典当利息二分五厘的议案,社会上就说这是倪嗣冲祸害安徽的一种罪案,我们现在要请问上海纺纱厂底股东,去年得了几分息?中国人说的什么红利,工人照例得不着分毫(马克思说这是剩余价值,都应该分配给工人的)。照穆先生说,十年前每日工资只一角七八分,五年前只二角四五分,现在有三角左右,表面上已经是递加的现象;照马克思底学说,工人每日劳力结果所生————即生产物————底价值,就算是五年前比十年前只加一倍,现在又比五年前只加一倍,而两次工资增加都不及一倍,实际上岂不是递减的现象吗?这种递减去的不是都归到剩余价值里面,被资本家————股东————掠夺去了吗?这且不谈,就以工人生活费而论,各项物价合计起来,比十年前增加不止一倍;而工资增加不及一倍,这也是减少不算是增加。穆先生要晓得这都是事实,常识,并不是“泰西之糟粕”!

    工作时间,不单是工人个人问题,也还是社会问题。假定上海日作十二时工的有二十万人,若改为八时制,日夜三班机器并不停歇,而社会上可以减少十万个失业的人;资本家所损失的工资增加半倍,若照前例计算,一千人的工厂增加五百人,每年工资增加不过四万八千元,在净利中提出这点,还不及全额四分之一。穆先生如果不专为资本家————股东————牟利,如果明白“纺织业与民生之关系”,如果可怜“平民生计不宽裕”,如果要“使地方进于治安之轨道中”,如果提倡“纺织界拯救时艰之主义”,如果忧虑“社会国家亦间接蒙其害”,如果懂得“救国爱群之要道,”就应该主张减少工作时间,好叫做工的人多失业的人少才是!况且十二时制倘不改少,工人教育问题便绝对没有办法;照这样下去,工业越发达,人民底知识精力越退步,将造成人种衰微的现象,这种社会的损失,前几天我曾和聂云台先生谈过,他也觉得有这样的危险;聂先生也说要谋工人教育,非减少工作时间不可,他并且主张八时制。聂先生到底是基督教徒,是有点慈悲心肠,是比别的“想入天国较骆驼穿过针孔还难”的富人不同呀!我希望信仰“爱之宗教”的聂先生要学耶稣的牺牲精神,莫学耶稣所深恶痛绝的富人,赶快实行八时制,为穷苦的工人谋点教育,救救他们的苦恼。我并且希望别的资本家莫让聂先生独得贤者之名!

    工人教育问题,固然非工作时间减少无办法;工人卫生问题,也非减少时间无办法。至于工人储蓄问题,诚然要紧得很;但照现时的工资仅仅足以糊个人的口,养家还差得远,拿什么来储蓄?

    穆先生说:“英国有纺纱锭子五千七百万枚,美国有四千二百万枚,..日本人口仅及我国人口八分之一,有纺纱锭子四百万枚..而我国今日仅有锭子一百五十万枚;此一百五十万枚中,尚被日商英商占去七十万枚,完全为我华人所有者不及百万枚。..研究全国人口及纺纱锭数,不识诸君子有动于中否?”又说:“若徒唱道多给工值,而不问其工作能力之大小,与责任心之有无,此唱彼和,知其为新思想,而相率提倡之,实业界中固直接蒙其害;因此而投资人多所顾虑,工业振兴将无望,国货空虚,外货愈得安然占据我腹地之市场,制我全国之死命,然则社会国家亦间接蒙其害焉。”执信先生对穆先生这两段批评道:“振兴工业,还是做生意,几个人做生意趱钱,中国就不穷了么?”又道:“于是乎实业提倡起来,外货不进,生货不出;做生货的人少一千万,做熟货的人加六百七十万,两下对销,就逼出三百三十万个失业的人,平心想想,这个时候,社会上是有益还是有损呢?”执信先生这两段批评,可算是对于藉口什么振兴工业,什么抵制外货,什么谋社会国家底利益来牟个人私利的人一个顶门针。

    另外我还有几层意思也要请教穆先生:我们只主张把“工值”给工人,并不主张在“工资”以外要多给一点。“工值”是什么?是工人每日劳力结果的生产额在市面上的价值,不是资本家任意定的三角两角,三角两角以外的剩余工值,都被资本家————股东————用红利底名义抢夺去了,工人丝毫分不着;工值抢了去,反过脸来还要审问被抢者底工作能力之大小与责任心之有无,这实在是清平世界里不可赦的罪恶!工人若没有能力和责任心,股东底官利红利是从哪里来的?每日三角两角的工资还要减少几何,每日工作十二时以外还要增加几时,才算有能力有责任心呢?利息是社会上不劳而获的人底救星,利息制度一天不扫除,社会上不劳而获的人一天不能绝迹;不但放债,开典当是利息制度,凡是自己不劳动,用资本去生息象靠田租房租股票生活的一班人,都是利息制度之下底寄生废物。现时卑之无甚高论,我们暂且不去反对利息制度,不去把他根本取消,但是也得有点限制才好。穆先生恐怕“投资人多所顾虑,工业振兴将无望”,是以为必用重利引诱资本家,集合得资本雄厚起来,才可以振兴工业。近世机械工业固非资本集合不可,但是集合底方法,就是不废私有财产制,不废利息制,似乎不可而且不必拿七八分重利甚至于对本对利来引诱。田地房屋和存在银行底利息都只得几厘,尚且有人肯做;工业只要有信用,未见得拿一分利还招不着股。若嫌一分利不能引诱资本家,资本集合太微太缓,不能和外资竞争,这个问题却大了,决不是现时的招股集资方法可以救济的。照现时的经济组织,听凭穆先生聂先生等如何热心拿厚利来引诱资本家,充其量也不过招得二三千万元,不说欧、美底资本家了,只要周学煦勾一个日本资本家来就压倒了。我以为要想中国产业界资本雄厚可以同外国竞争,非由公共的力量强行把全国底资

    本都集合到社会的工业上不可。果然是社会的工业,他的发达,社会上人人底幸福都跟着平等的发展;工资少点,工作时间多点,都还没甚稀奇。象现在个人的工业,牺牲了无数的穷苦工人,利益都集中到少数的资本家个人手里;若用什么厚利去引诱资本家,免得多所顾虑,那么工业或者可以振兴,若说有利益于社会国家,除非是少数资本家独有的社会国家,除非是多数工人除外的社会国家。欧、美、日本底社会危机,就是这个人的工业主义造出来的,我希望想“使地方进于治安之轨道中”的穆先生及其他企业家,千万别跟欧、美、日本人走这条错路!

    穆先生或者可以说,我们中国纱业底势力,漫说英、美了,就是比日本还不及四分之一;现时纱业虽有点利益,正要少数的资本家垄断这种利益,才能够把资本聚住,才能够叫他们乐于投资而且便于投资,才能够使这资本有再生产的效力;若是分配给工人,这资本不但分散了,而已都用在消费上,失去了再生产的效力,因此营业不能够推广,岂不是社会的损失吗?穆先生倘若说出这个理由,恐怕有许多旧式的经济学者都要点头称是;就是我也以为这个理由含有一半真理,不能全然否认;但是我以为也有一种法子,可以免除这个人和社会问题底利害冲突。这法子是什么呢?就是采用CooperativeSociety 底一部分制度,一方面承认工人都有得红利底权利;一方面规定所有股东,经理,以下事务员,工人等应得的红利,一律作为股本,填给股票,以便推广营业;如此工人都可以渐渐变到资本家地位,个人方面比现在卖劳力而得不着全工值总好得多;资本都用在再生产上,社会方面工业也因此推广了;这法子似乎可以使个人社会间利益两全,不识穆先生有动于中否?

    还有一层因为近来工厂生意不差,什么周学熙,什么梁士冶,听说都红了眼睛,倘然大规模中、日棉业公司(听说日本三千万元)或是中日棉纱厂(听说日本七千万元)只要有一个实现,听凭穆先生用什么厚利去招股都不能和他们对敌。我想只有用Co-operativeSociety 制度,或者可以抵制。他们要在中国设厂制造,最大部分是因为中国工价低廉,我们工业界若采用个制度,他们若不一致,招工便不容易,就是招到,和我们的厂里工人相形之下,也必然没有从前那样容易对付;若和我们一致,他们就来办一万个工厂,我们都一律欢迎。

    厚生厂在湖南招募女工无论办法好歹,都不但不单是湖南的女工的问题,也不单是上海男女工人问题,乃是全中国劳动问题。有人责备厚生厂苛待湖南女工,所以穆先生不服。我现在拉杂写了许多,都不专是讨论湖南女工问题,也并不把穆先生当做一个资本家来攻击他的厚生厂;乃是把穆先生当做一位关心社会问题的人,所以研究一下劳动问题来请教。

    穆先生企业的才能和他在社会事业上的功劳,我们当然要尊敬他;正因为尊敬他,所以才希望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由个人的工业主义进步到社会的工业主义!

    中国底资本固然还没有集中到工业上,但是现在已经起首了;倘然仍旧走欧、美、日本人的错路,前途遍地荆棘,这是不可不预防的。穆先生很有预防的力量,或者不是我过于着重了他。我希望穆先生及其他企业家,都要有预防社会前途危险的大觉大悟,使我这篇拉杂乱谈中当心的地方将来不至成了预言,那才是社会的大幸呵!

    一九二○,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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