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爱子

    是的，我不是嫡子。陛下只有一个嫡长子，成婴。陛下的妻子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活得都不长。听说当年他也深爱他的妻子，可是，我的母亲如今却是天下万民都知道的宠妃。陛下从开始至皇后死，约有十年未入暄阳殿。偶尔在国宴上，娘娘坐在陛下身侧，他距她很远，眼中带着我看不明白的厌恶和深意。

    昭从太宗时起，对历代陛下便有训诫：禁中断痴情，俯首天子志。欲不为人知，先绝己心愿。

    章家的女儿原本是父亲定给婴的。她是婴的，我便有了兴趣。况且，章府有母后娘娘的遗物—阴兵令符。

    可是婴的命极大。他另有奇遇，逃了出去。

    她十分小，不过十一二岁，似个孩童，毫无少女的韵味。

    如若预备当上天子，首先便要断了对喜欢的姑娘的痴情。

    我落荒而逃。

    我一直是她宠爱的紫莺。她慢慢长大，从不起眼的小书呆变成了一个依旧不怎么起眼的少女。可是，她在我的眼中，一日日那样好看。

    我看着他的眼神，竟感到害怕。

    我想我也许明白父亲更爱我的原因。至少我跟他一样狠心，有帝王之志。

    那闺房床上还睡着那样好看的少女，脸颊红润，唇微微张着。

    他离开面馆的时候，回头看了婴，婴很落寞地低下了头，父亲朝着婴的方向伸出了手，我扶他进了马车。

    我静静看着她，趴在她的床前，想要用真正的手去抚摸那张脸，如同她无数次抚摸着我一般。

    她待我不错，她吃什么，也喂我什么。她梳着齐刘海，眼睛呆呆的，抿着唇，十分有礼。不常笑，笑起来却有些温柔的气息。

    在酆都的时候，我一眼认出了面粉下的那张清秀的脸，他的眼睛生得跟母后娘娘一样。我想父亲也认了出来。他很惊讶，可是他并没有打算杀了婴。

    所有的人都恍惚地看着他，莺莺的素手在棋盘中，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站在一旁肃立。众人向太子请安，我也笑了，示威地看着觉。觉乌发披散着，歪在美人榻上，磋磨着棋子，含笑望着婴，不语。婴淡淡看着他，也不语。

    我说不出人话，鸣叫一声，已不受控制，从窗中呼啦啦飞了出去。客栈外负手站着一个满身补丁的书生，那书生看着我，眼睛弯弯的，笑得十分温柔可亲，但我却瞧到他眼中的阴森。

    他冷眼旁观着灵位，可眼睛却瞧着让人难过。

    父亲十分爱我，这皆是因为他爱着我的母亲。

    贵妃是妨碍不了父亲意志的女人，皇后于陛下，却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回宫的途中，经过平国，遇到那些金船，我走了进去。黑衣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婴的一切，我要婴死不瞑目。他们问我拿什么交换，我想了想，我最不需要的是什么。那想必是天子们都以为困扰的情爱。

    天下万民都知道，我母亲是父亲的爱妾，我是陛下的爱子。他爱得不得了。

    我不在太平都城三年，不知父亲着急成了什么样子。我是他的爱子，他岂不惦念？

    过年的时候，母亲率领众人拜见母后娘娘的灵位，父亲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吃疼，拼命往前飞，坚持不住，便掉落在了一辆牛车的篷顶上。

    我向父亲讨旨，在第二年的春天，娶了小书呆。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一双十分古板的眼睛。

    可是，我迟了。

    我知道婴那一日的失踪也许大概是真的无法瞑目地死了，因为我失去了我的爱情。

    我的母亲是世家司姓的嫡长女，是家族本预备养成皇后且细心呵护长大的女孩子，却变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妾。

    凤命？我心中一动。

    此一番，已见高下。

    我看着父亲，忽然明白我与我的母亲误会了什么。

    我在城中住下，一日夜晚，觉得臂膀十分疼痛，仿似有什么长了出来，等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又过一夜，依旧如此。待到第三夜，我再睁开眼，面朝铜镜，竟已变成一只紫色的莺鸟。

    我掂量着心里对小书呆的喜爱，遥遥看着父亲，在想他到底隐藏了多少庞大的爱意。

    她的眼珠离我很近，黑得令人目眩，我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一爪踏空，从石凳上掉了下来，却被这女娃双手接住，她在春风中歪头笑了起来，桃花、杏花全都洒落在她的黑发和那件蓝衫上，她的眼中全是明亮，好像两轮小小的月亮。我从那时，瞧她可爱。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镜中那个因为得不到恒春而深深痛恨厌恶着她的自己。

    婴带着天子之志回来的时候，父亲含着泪笑了。

    我是昭天子的爱子，可以托付天下的爱子。

    他伸出手，我便一瞬间被钳制在他手中，他掐着我的脖颈，似乎想要把我掐死，眼中却依旧含着笑。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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