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动

    若不是怕玷污了少夫人的身子惹主子不满，从阳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要知道他的轻功也不错，带着一个人飞是绰绰有余的，哪还用现在跑来跑去。之前主子把他从墨羽军中调出来同僚们还纷纷羡慕他好运，殊不知这份美差事就是给人当苦力，比小厮还不如，从阳心中默默流泪。

    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沈妙生吞抹净，他说：“沈妙，你不要后悔，上了我这艘船，这辈子就不要下去了。”

    “怎么想是你的事。”沈妙答。

    谢景行轻声笑起来。

    从阳连忙解释：“属下一个人自然能做到。不过带着少夫人就不能做到了。”

    高阳的折扇不再轻松的轻轻摇晃，而是折好收于腰间。他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神情罕见的带了一丝复杂。他问：“值得吗？”

    只一句话，三个“我也一样”，却让谢景行的目光有些变化。

    她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回到屋里，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深红锦毛披风罩在身上。将披风前面的绳索系的很紧，才有走到窗户边，小声唤了一声：“从阳。”

    “傅修宜和我不是一条道的，太子不是和我一条道的，皇甫灏不是，冯子贤不是，罗凌不是，裴琅也不是。”

    他淡淡道：“对天下人来说，这个问题，自始自终都很重要。没有侥幸。”

    沈妙慢慢道：“不会。”

    “不觉得，我也一样。”沈妙答。

    沈妙再往后缩，却不愿被低看，只道：“知道，我也一样。”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没有从树上下来，却是低笑一声，道：“你是关心我才来的？”

    “你这么说，天下就没有和你是一道的人了。”谢景行提醒。

    “我的伤心事不比你少啊。”沈妙微笑着道：“至少容信公主还活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该是连想被误会责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么。有些错误可以补偿，有些错误不可以补偿。”

    风卷起地上的碎叶，从湖面吹过。湖面结了冰，坚硬如磐石不可动摇。

    面前的树影一闪，有人从树上掠下。青年的背影挺拔而英俊，远处的白虎见主人下来，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亲昵的蹭对方的袍角。

    池塘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厚厚的冰块将里头的风景完完全全的覆盖住，满园夏日的清荷风举，锦鲤嬉游，到了眼下不过一片白茫茫。似乎再好的时日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刻，就如同春日里开的花总有一日要凋零。

    ……

    “少夫人。”从阳回过神，一脸为难：“属下现在不知主子在什么地方。”

    “嘘，娇娇。”谢景行道：“安静。”

    谷雨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莫要胡说八道，这毕竟是在公主府外头，就算公主府真的有密道那也是公主府的秘密，哪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被她们说出来。

    只是那背影，到底是有几分寂寥。

    “只是？”他微微不满。

    “我也以为不重要。”谢景行站在池塘边，他的声音平静的，似乎一点儿起伏也没有，平淡的述说：“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就有人不断提醒我，这很重要。”

    她就不知道谢景行这是打哪找来的侍卫，比女子还要规矩多，可接下来任凭沈妙怎么说，从阳就是不肯“带”她去睿王府。

    就如同上一世傅修宜之于她，沈家二房三房至于她，就是因为撕破脸时有多冷酷，原先那些温情脉脉的时候就有多嘲讽。如果是来自于谢鼎的无视或是伤害谢景行可以不在意，但是容信公主却未必。

    沈妙头疼极了。

    沈妙的声音轻轻的，比夜里的风还要轻，满满的散在空中。

    沈妙也犯难了，不让从阳用轻功，她就要走出沈家大门，沈家大门可是沈信的兵在守，不可能不惊动。这么半夜三更的出门，怕是她还没出大门，家里人就三三两两的全部惊醒了，到时候要她解释，她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也一样。”

    沈妙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才道：“对我来说不重要。”

    是因为有些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遮掩，所以才要到人都看不到的树上，连面具也不愿意摘下，安静的坐着吧。

    谢景行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惊蛰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沈妙，沈妙眉头紧锁，神情有些凝重。惊蛰见状小声道：“方才进去的时候瞧着公主殿下的脸色不大好……姑娘，您和公主殿下吵架了么？”

    沈妙：“……”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看着睡在树丛间的人，道：“你在叫谁？”

    白虎轻轻的呜咽了一声，转身又跑到草丛里去了。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沈妙看着他的面具：“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我认识你开始，到结盟结束，你就只是谢景行，而已。”

    他锦衣华服，身材挺拔，悠然从容的行走于夜色中，满身都是挡不住的风华。

    就像自树上穿过的风，轻飘飘的，却也冷沉沉的。安静而沉默。

    夜里的风真是冷极了，谢景行只将沈妙带到了公主府外头，沈家的马车还在外面等着。沈妙还想说话，身边连谢景行的影子都不见了。倒是莫擎和阿智瞧见她突然出现在府门口有些意外。阿智问：“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一种错觉，你是和我一道的。

    沈妙摇了摇头，想着今日在公主府发生的一切，不觉一个头两个大。便先自个儿爬上了马车：“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回沈宅再继续细想，毕竟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你觉得，我是大凉的睿王，还是临安侯府的侯爷。”他问。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错觉。”谢景行微微一笑：“你是和我一道的。”

    正说着，惊蛰和谷雨气喘吁吁的跑出来，看见沈妙后也是松了口气，惊蛰道：“奴婢们在外面等着，杨姑姑说您出来了，奴婢还以为她骗人呢。后来见屋里没人才过来瞧瞧，没想到姑娘真的出来了。”她又左右看了看，困惑不已：“不过明明就只有一间屋子，奴婢们在外面守着也没看见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的，莫非公主府里有密道不成？”

    “我以为对别人重要，对她，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谢景行盯着天上，懒洋洋的摆手：“你回去吧，我没事。”

    从阳道：“男女授受不清。”

    等沈妙“翻”过最后一堵墙，来到睿王府的时候，从阳已经累的有些不想说话了。

    沈妙沉默。

    树下白虎卧倒着，不时的拿爪子挠一挠树干，偶尔还拿嘴去咬落在地上的冰凌子，咬的“嘎吱嘎吱”，在夜里分外清晰可闻。

    沈妙没有回去。

    因着都是从后院那头的方向进来的，没有走正门，偌大的睿王府里竟然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从阳也面露疑惑，显然从前并不是这样散漫的。

    铁衣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点点头，道：“主子在后院，跟我来吧。”

    因为自己而让些惊喜的处境变得艰难，这并不是沈妙愿意见到的。要知道虽然谢景行每次说得厉害，从头到尾也没有真正道伤害过她。

    像是从冷漠冰原里盛开了簇簇火花，他看不出来喜怒，只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从公主府里转出几个下人打扮的婢子，手里不知道是拿了一筐什么东西，将筐子里的东西泼了，罢了将那筐子一并扔在地上。

    沈妙背靠着树，淡淡道：“倘若你最后不过是想要灭了明齐，中途的所有人都是可以取舍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的人很好，可是注定不是一条道的。不是一道的人，管他做什么。”

    “你也有伤心事吗？”谢景行调侃道。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可是沈妙知道，他的双眼里，此刻一定没有笑意。

    “你知道什么。”一边的婢子瞪了她一眼：“这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卖了岂不是就惹了麻烦。好了别看了，走吧。”

    她看着院子外的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谢景行刚刚搬到衍庆巷的时候，因着不缺银子花，干脆将睿王府到沈宅之间相邻的所有宅院都买了下来，还美其名曰邻居。这样看来，也可以说睿王府就在与沈宅乡邻的地方。只是谢景行住的那一间屋子有些远而已。

    沈妙靠着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道：“这很重要么？”

    沈妙：“……”

    从阳面露难色，沈妙见状皱眉问：“你连这个也做不到么？”

    似乎是龙。

    沉默的令人心惊，他没有回答。

    那两个婢子转身回了公主府，地上只有一只筐子孤零零的剩着。

    沈妙瞧着对方模样，似乎是认识她的，看从阳又与他打招呼，估计是谢景行的人，就道：“我找睿王，有些话要说。”

    沈妙还在看这睿王府的布置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富丽堂皇，不过是个暂住的落脚地方，竟也修缮的如此讲究，却不知真正大凉的皇宫会是如何气派不凡。正想着，面前却多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

    谢景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没有就是最好了。”沈妙却没有理会他有些嘲讽的话，她心平气和地开口。

    就像她的婉瑜和傅明，她可以救很多人，唯独这两个救不了，这辈子，穷尽一生也救不了了。无论她今后能否大仇得报，或是连同沈家一起过得花团锦簇，这份遗憾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只能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咀嚼。

    连入梦都是奢望。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下来，似乎有细小的，缠绵的灯花从风灯笼里漏出一两丝。

    从阳忙不迭地点头。

    “但是现在看来，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明齐的冬天冷起来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在外头自走动。若是夜里，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就连鸟雀猫狗都缩在温暖的窝里，不愿意挪动一点儿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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