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上）

落入眼帘的，是公孙羊错愕的表情。

    “先生你还没死！太好了！”

    ……

    南柯一梦？

    也只有那种时刻，他才会感到短暂的孤独，一种无处可以遁形的孤独。

    当他那双被血充盈了的双目看到的时候，流箭已经赶到了他的咽喉之前。

    “陛下！陛下——”

    他才三十岁，便已君临天下，今日更是清除了千秋大业道路上的最后一个障碍。

    公孙羊压下心里的诧异，忙道：“主公暂且留步，我还有一话要说。如今天下一统之势，业已成形。民亦不可无君，各地推举的耄耋望公也陆续到了洛阳，请主公顺应天命君临天下，以期为黎民造福。洛阳民众亦欢腾鼓舞。主公登基事宜，宜提上日程。”

    即便死去已有片刻功夫，身体也早冰冷僵硬了，但她看起来，依旧惊人的美丽，胸口那道染透了血花的伤口，非但没有损及她的绝世容颜，反而令她的美更增添了几分凄楚悲凉。

    足以打动这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的心肠。

    他猛地看向公孙羊，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天已大亮，仿佛是次日正午了，舷窗外阳光明媚的近乎刺目，甲板上传来夹杂着号令的高低远近脚步之声……

    他立于舷窗之前，仰望星空，出神了许久。

    她身上的宫装整齐，左边胸口有一利刃所破的伤口，鲜血淋漓，凝固成紫黑的颜色，绚烂锦缎的衣襟和衣襟下的层层衣料，也被鲜血浸染而透。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彻底的孤家寡人的萧瑟之感。

    身下那匹曾伴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汗血宝马，仿佛也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忽然不安地嘶鸣起来，发狂将他甩下了马背。

    渐渐地，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晃动人影和各种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阵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迎面扑涌而入。

    是夜月光大白，海上风平浪静，战舟当夜便离了岛屿，在经验丰富的向导指引下，由数十水手齐齐操划桨橹,驾舟朝着陆地匀速而去。

    望乡的荒野，变成了修罗屠杀场所，乱军被剿的七零八落，他的战甲染血，双目通红，浑身大汗，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淋漓的快意，最后他杀的兴起，摆脱了亲卫的簇护，一骑纵马在前的时候，一支流箭，犹如一条无声无息的毒蛇，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忽然就撕裂了空气，朝他疾射而来。

    身边也就只剩下公孙羊，还会不惧曾数次触怒于他遭到贬谪的经历，依旧时常上言苦谏。

    耳畔仿佛有声音在响起。

    公孙羊吃惊不小，急忙后退一步，道：“方才可是我惊到了主公？主公恕罪！战舟已靠岸，主公迟迟未出舱室，我便斗胆登船来唤主公。主公方才怎的了？莫非梦魇？”

    战战兢兢的老太监跪在血泊里，用颤抖的不成调的声音说，这一双男女，便是后帝刘琰和他的皇后乔氏。

    他的军士们占领城头，高声欢呼庆祝胜利的时候，他被告知，后帝自戕于宫舍。

    这一切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他在重甲士兵的簇拥之下，入了那间充斥着血腥气味的宫舍。

    为何从前，他竟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节节得胜，高奏凯歌。

    风起，云卷，战旗猎猎。

    他终于有所触动，停朝了三日，最后亲笔下了一封罪己诏。

    但他早已无法控制自己了，祖母已经去了，他的母亲只需尊优奉养，后宫里的女人无法令他脚步停驻，这世上更没有什么人再可以软化他从十二岁起便深埋下了仇恨种子的那颗心，他需要源源不断的征服的刺|激和快|感，平匈奴后的第二年，他便不顾公孙羊和朝臣的反对，又继续发动了征服西域的战争。陆陆续续数年征战，他终于亦达成了心愿，将大片臣服于己的西域之地，纳入了大燕的版图。

    对此，他们怎能不感到欢欣和鼓舞？

    他盯了死去的刘琰片刻，随后扫向和他并肩仰卧的那个女子。

    当地巴陵人的传说里，这里便是死后亡灵割断前世的一切羁绊，回望故乡最后一眼的地方。

    地上的血泊里，倒着数个已经死去的彩衣女子，榻上，并排躺着一双业已气绝的男女。

    停留在他那双充血眼睛里的最后一幕画面，便是他头顶之上一片飘着白云的蓝天。

    她只是阖着双目，羽睫低垂，便似睡了过去一样。

    雍都终于破，后帝逃亡入蜀，却如何挡得住魏劭势必清扫障碍一统天下的兵锋？

    一同登船的岛民已安顿妥当。他们用敬畏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望着远处那个年轻男子的英武背影,女人亦哄着孩子，尽量不叫发出半点吵闹之声。

    君侯手劲奇大，公孙羊两个肩膀被他一握，骨头都似要裂，又被他晃的头晕脑胀，强忍剧痛，呲牙道：“主公这是何意？”

    他在身后那个老太监压抑的恐惧目光注视之下，转身出了宫舍。

    数月之后，和流民乱军的最后一战，战于一处名为望乡的荒僻野地。

    他亦知道，倘若祖母还在世，必定也不会愿意看到他变成今日的模样。

    刘琰命亲信太监杀光后妃后，亲手杀了皇后，尔后服毒自尽。

    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做到了在他之前的任何君主都没能做到的伟业，令大燕帝国耀武扬威加诸四海，然而，那些歌功颂德如同雪片般的奏折都还堆在他的御案之上，尚未来得及拆阅，就在这一年，黄河从滑县决河，大水淹没了豫东北、鲁西南，汇入泗水，最后夺泗入淮，无数的良田民舍被滔滔洪水冲毁，人畜死伤，不计其数。

    神色充满了冷漠，没有半点的悲悯。

    魏劭从床上一跃而起，几乎朝他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但一张张因艰难困顿而变得焦黑憔悴的面孔之上，却放出了许久没有过的饱含着希望的神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