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玉质的温润凉意，轻触着他的面颊，两人呼吸几乎混合在了一起，状若交颈呢喃。

    祖母虽未明说，但魏劭又岂能听不出来。

    方才他也预备妥当，正要起身去前堂，她却突然不期而至，来到了这里。

    魏劭从榻上起了身，拂平衣袖，便快步经过小乔身边，迈出门槛往前堂而去。

    书房里静寂下来。

    只要魏劭稍微能有那么一点耐心去听自己说话，她觉得说服他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城中从早上开始，民众便感觉到气氛开始凝重起来。不断有大队军士从北、南、东三个方向的城门穿城而过聚到西门外的旷野之上，兵势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随后消息传开，说是君侯要发大军去往石邑与陈翔决一大战。民众对魏劭军队一向爱戴，闻言竞相赶去西门送米送粮，不一而足。太尉卫权向民众致谢，一律婉拒。

    兖州和乔家的生死存亡，或许也就在这一念了。

    ……

    ……

    小乔虽然已极力镇定自己，但望着他的眸光里，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紧张之色。捏的紧紧的两手手心也微微地出了一层湿汗。

    她等到了很晚，过了凌晨，将近丑时，实在熬不住了，和衣卧在床边眯了一下的眼。意识朦胧的时候，耳朵里飘进来门外春娘和什么人说话的一阵声音，接着是她耳熟的脚步声……

    魏劭看了她一眼。

    小乔径直走到他面前，朝他微躬身后，没问便上了榻，跪坐到他案几的对面，与他正好隔案相对。

    魏劭神色微微一动，但没有出声打断。

    即便他起先没有决定出手，听完她的这一番话，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再反对了。

    小乔垂目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何况乔魏两家又有宿怨。当年公公与大伯之殇，与我乔家脱不了干系。伯父执意将我嫁来想求媾合，此举犹如掩目而捕雀，自欺罢了。”

    前堂，渔阳的二三十文官武将早已经等的焦急，终于看到魏劭从堂后转身，立刻静止，分列两班听候差遣。

    ……

    魏劭似乎一怔。眉头随即轻轻挑了一跳。

    只是就像他今早去见徐夫人时曾说的那样，他的心里，横亘着一道坎。

    但是现在看来，她那番话似乎并没起什么大的作用。

    ……

    小乔停了一停，换了胸中的一口气：“东海广且深，尤卑容百川；五岳虽高大，不逆垢与尘。我知夫君有高比九天之志，也有擎天踏海之能。提及幽州魏家，天下无人不知。第一便是魏家有抵御外侮之名，此独一无二，魏家四世三代，一脉相承，到如今夫君的手上，更是不堕先祖的威名。此次兖州有难，夫君若能慨而救之，不止兖州军民感恩戴德，便是天下之人，也会传扬夫君海量胸襟。”

    渔阳城中备战气氛浓厚，魏府的高墙之内，气氛也与往常有所不同。

    或许，他还在犹豫？

    小乔问完那句“可行否”，便等他回答。等了良久，他却始终没有任何答复。

    所以他犹豫在救与不救的中间，一时难以决断。

    实在叫她猜不透他心里此刻到底在想着什么。

    ……

    魏劭也望着小乔，神情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二样。实际他的心里，却非常惊讶，甚至说震动，也不为过了。

    不得不说，她很聪明，聪明的出乎了他的想象。一番话层层递进，说服力极好。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昨夜魏梁走后，他独自在这衙署里等天亮时，魏劭其实就已经有了这个驱鹰逐狐的计策。

    前头的议事堂里，魏梁等人二三十员都已召齐，等着他发命了。

    小乔离开了他，坐了回去，朝他微微躬身，随即起身下榻转身朝外去。

    魏劭发号施令，拜李典为大将军，统领十五万兵马分五路发往石邑。第一路由李崇居左，第二路由张俭居右，其余三路也各拜了上将，无一不是能征惯战的魏家忠将。由这五员上将各统领部下克日整兵启程。

    魏劭又命主簿卫权为太尉，监粮草上路，自己另领一支精英亲兵另行上路。

    “我不过一闺阁女流，本无多余见识。但此次事关兖州生死，我斗胆想向夫君提一建策用以解去兖州之兵，倘若夫君觉着可行，也不用分去夫君多少兵力。不知夫君允许我说否？”

    魏劭淡淡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徐夫人面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安静坐等。朱氏却在一旁面露担忧之色，眼睛也仿佛有点红，还时不时地偷偷别过脸，擦拭一下眼角。

    最后，她轻声问。

    他也愿意对她好些，在某个程度和范围之内，譬如限于房里。出了房门，她给自己带来的感官上的那些愉悦，并不能冲淡他对于乔家人的厌恶。

    小乔直视着他的双眸：“我找夫君，自然是求夫君助力兖州，解去薛泰兵灾。”

    无论何时，只要想起乔家人当年的背信弃义，恨意便会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徐夫人看到了，有些不喜，却也没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魏劭在自己身后说道，语调淡然，但又仿佛带了那么一丝调侃的意味。

    魏劭仿佛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

    众将官领命各取兵符，纷纷离去。剩下魏梁在一旁，眼见人都散了，自己竟没有被点到名，以为魏劭因为去年底自己在路上不慎丢了女君而不信任自己了，很是焦急，上去追问道：“莫非君侯不信梁？”

    小乔跟着她两个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得了个消息。魏劭军情忙碌，这会儿恐怕回不来，怕祖母和母亲空等，让她们先各自回去歇息，迟些他回来，再去一一拜别。

    ……

    魏劭微微一笑：“此事关乎兖州得失，不容有失，将军须得谨慎行事。”

    只要自己出面安排，再许以厚利，让杨信发兵去攻徐州，并不是一件难事。

    “夫君以为，可行否？”

    魏劭此刻的心情有些难言。不知是什么感觉。惊？喜？或许还有一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出了魏府大门时，他便已经下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