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进去，就有前台仆欧迎了上来，也没问什么，敬递过来钥匙。顾长钧接了，带着萧梦鸿就坐升降梯上了位于顶楼的一个房间，推开门让她进去后，自己跟了进来道：“三井巷那边你这几天不要回了。暂时先住这里吧。你的随身之物，我晚些会给你送来。”

    他带着中气地说道，语调慈蔼。

    饭桌上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萧梦鸿转过身，朝桌子走去。

    他说完，紧紧地注视着她。

    房间里只剩母女二人了，萧太太握着萧梦鸿胳膊打量了她，怔忪半晌，终于叹气道：“德音，先前你也来看我两回，什么也没说。我还道你在顾家和女婿好好过着日子呢。不曾想你……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太太怔怔望着女儿，渐渐面露戚色。

    “那就让妈和二妹好好说说，我们先出去。”

    顾长钧很快就到了，接萧梦鸿去了位于崇文门附近的宝珠饭店。

    “那该怎么办？就任由传播？”

    萧梦鸿侧了侧脸，躲开了他的手。

    餐厅里寂静一片。

    萧成麟和金玉凤还在那里不住埋怨着，萧太太道：“见着了德音就好，你们俩就少说一句吧！”

    他凝视着她，抬手仿佛要碰她脸颊的样子。

    顾长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端了酒杯，脸上慢慢露出淡淡一丝笑意：“倘若德音以前有哪里得罪过三姐，今天就由我这个做弟弟的敬您一杯，给您陪个不是。还望三姐以后多担待些。体谅体谅我这个做弟弟的心情。”

    萧成麟有一个在洋行的多年朋友，之前介绍他投一个英国人开的橡胶公司股份，说自己和那个英国人有交情，有内部可靠消息，保证投了会在半年内翻一番。

    萧太太开始拭泪。

    萧梦鸿更加说不出什么话。

    萧梦鸿心情更加沉闷。白天也没出去，只和林良宁通了个电话，叮嘱他代劳自己做几件工作上的事，让有解决不了的联系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时，门铃响了起来，过去通过视镜看了眼，见顾长钧站在外，只是边上竟还同立着萧太太和萧成麟夫妇。

    顾长钧望着她：“你的意思是……”他迟疑了下，“你肯回家了？”

    金玉凤看了眼顾长钧，对萧梦鸿道：“二妹，我们知道这事后，你哥就赶紧找长钧问究竟，这才知道你现在在这里！妈也急的不行，要长钧带我们过来，我们这才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做出这样的事？”

    “前次你来我面前恳求我应允你与长钧离婚，理由便是追求个人自由。固然这是其一，但除此，我也知另有原因。想必当时你亦怀了愧疚之心，除此，长钧也实在令你失望吧。德音，你孤身一女子，因我儿子之故而流落在外，我每每想起，心里往往不安。倘若你有意回家，我和长钧母亲都是极其乐见的。”

    “谢谢爸，还有妈——我知道的。”

    徐徐的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掠的侧旁半遮半掩的窗帘子微微拂动。他的脸庞被一道窗帘影子遮住了，神色有些紧绷，但显得漆黑双目愈发的亮，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期盼之色。

    这时刻电话那头的这位长者，不再是那位有着极大威望的政府高官，而犹如一位普通的父亲。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却是顾长钧的父亲顾彦宗。

    或许是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给碰触到了心里的某个地方，萧梦鸿忽然感到自己眼睛有些酸涩了起来，竟羡慕起顾诗华她们身为女儿的福气了。

    “否则呢？我还能怎样？”萧梦鸿的语调带了自嘲。

    他一直在后跟着她。萧梦鸿到了桌前转身，发现自己被他挡在了他的身体和桌沿之间。

    萧梦鸿迟疑了下，开了门。

    “或者，我们一起回家，尽快找个公众场合一道现身，风波自然就消散。此为上策。”

    顾长钧极少会在家人面前有这样强硬的表态。看他方才维护太太的口气，看起来像是真的动了怒的。

    他这样当众维护太太，还是第一回。

    萧成麟一进来就冲着萧梦鸿嚷道，气急败坏的样子。

    顾长钧踱到她边上，靠在了侧旁的窗台上。

    萧梦鸿一怔。

    她低声说道。

    萧太太忽然要朝萧梦鸿下跪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我原本也是不想逼迫你的，可谁叫家里出了这事，亏欠了女婿？我就求求你了……”

    “没有！”

    萧梦鸿推窗朝外伫立了片刻，转头道：“这事是谁做的？”

    萧太太便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顾长钧极是客气，又亲自开车将萧太太几人送回去。

    他就靠在她的边上，两人距离很近。

    顾太太见丈夫面露不快，急忙要出话缓和气氛。话还没出口，忽见儿子面上原本带着的笑容消失了，放下筷，对着顾云岫道：“三姐，德音是我太太，我们夫妻之间从前是有些分歧，只这也全怪我，从前不懂事，总是气她。她实在在我眼里是无人能替的，便有争执，我也甘之如饴。上回确实又是我闹的太狠了些才将她气走的。她走了我便后悔不已。这回她也是顾念与我之间尚存之夫妻余恩才被我求回了家的。她在我看来，就没有不是的地方。我更不想听到有谁说她的不是。她就等同于我。当然，爸妈是除外的。我们夫妇真有不对，必定是恭敬领受父母教训的。只是除了爸妈，往后我再不希望听到任何对她的指点了。可惜三姐似乎与我所想不同。这样吧……”

    顾长钧望着她：“也好。我知道你喜欢清静，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你揿铃就可，这里的仆欧会听从你的吩咐。我明天再来看你。”

    萧梦鸿望向顾长钧，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一脸的疚色。

    “和她无关。”侧旁的顾长钧出声阻拦萧成麟道，“她独住出来，也是和我商量过的。发生这样的事，也非她所愿。”

    “向叶家兴师问罪要求正名，此为应对下策；不闻不问，等事情自己慢慢过去淡出视野，此为中策……”

    顾长钧一进来，便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刚才哭了？”

    从萧太太几人过来后，萧梦鸿就没说过一句话，到了这会儿，对着萧太太的问，也依旧沉默着。

    “我知道的。”萧梦鸿低声道。

    “不必麻烦她们了。我自己一个人住可以的。”

    这家饭店是德国人开的，名气没有六国饭店大，位置也偏些，但豪奢程度并不比六国饭店差，内里设施齐备，装有北平饭店里现在还很少见的升降电梯，有着德国人式的周全细致服务，隐秘和安保性很好。是许多不愿在六国饭店露脸而又需要寻地议事的人士们的首选。

    顾长钧走到她身后，视线落到她在秀发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腻耳项上，忍住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去摸一摸的念头，口里平淡地道：“叶家的那位二少爷吧。上次六国饭店与我结怨。大约是想借此泄愤。”

    “你实在太妄为了！你看看，就因为你，现在害的长钧这样被人在报纸上造谣污蔑！”他啪啪地甩着手里拿着的几份报纸。

    “哦对了，”他仿佛想了起来，“过几天恰好就是陈东瑜母亲的六十大寿，预备要在大饭店设寿筵。到时会有诸多军政要人出席。我们可以一道过去的。陈太太早前就在我面前提你数回了，说许久没见你面，颇是想念，请你到时一定要去。你应该会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