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锤爆（下）

    这顿饭吃得很潦草，两个人都没怎么动筷。

    两只同样温热的手紧贴在一起，穆休伦稍一使劲，女孩便顺势站起身，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如果说，电视上的她是一支温润可人的白桃，那出现在餐桌旁的她，则是一支摇曳生姿的红樱，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五官，却美得热烈奔放……美得，让这位二舅心里直痒痒。

    话出口后，他顿觉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三年前刚签合约时，他不愿意和苏瑾有太多牵扯，也怕手机丢失泄露信息，所以并没有索取苏瑾的电话、微信号码。每次“约会”前，都是让秘书提前通知苏瑾的经纪人。

    ……今天的苏瑾，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经过精心烹调的海鲜一道道端上桌子，高脚杯里红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然而坐在桌子两侧的人却都没有动筷的想法。

    苏纪时虽然占了上风，但她并不恋战。穆休伦的台阶已经铺到了她脚下，她便楼梯走下来——转眼间，又是一朵可怜、弱小又无辜的清纯小花。

    “苏瑾，好、好、好！你以为穆休伦能护你一辈子吗？别以为你是什么当红小花，我就奈何不了你！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下个月，你的所有广告都要从公众视野里消失？”

    若是光从外表来看，穆休伦的相貌即使拿到娱乐圈里也是十分吃相的。他五官端正英俊，肩宽腿长，量身订做的西装更凸显了他周身的气势。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有些冷傲，正是无数小女生趋之若鹜的“霸道总裁”类型的男人。

    ……

    然而中年男人却一抬手，把胳臂抽了出来，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语气说：“什么‘老公’？‘老公’也是你能叫的？”女孩委屈地咬住下唇，眼角已经挂上泪珠，可心里早就骂开了——死胖子，昨晚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够辣、够辣！

    然而这一刻，穆休伦根本无暇顾忌这一点微妙的差异。女孩的小手躺在他的大掌中，他只需要收拢五指，就可以把她牢牢攥紧。

    “苏小姐已经到了。”

    苏纪时一愣，她们的位置在餐厅里相对偏僻的角落，怎么还会有路人从这里经过？

    她忙揽住中年男人胳臂，拼了命的撒娇：“老公~~~”

    中年男人腆着滚圆的肚子，站在桌旁，等着穆休伦主动向他问好。

    那种黏腻油滑的感觉，令苏纪时回忆起了曾经在野外遇到的沼泽——沼泽本身又臭又脏，还妄图把别人也拉下去，染得一身腥才好。

    穆休伦道：“那些都是律师自作主张，对我们的合作无益，我就给删除了。”最主要的是，过多的肢体接触，会让女方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他绝对不能留下来。

    中年男人眼睛眯起来，好似已经看到了苏瑾乖顺地躺在他床上、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

    苏纪时挑眉：“没关系，我可以出国留学。”

    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说：“好了！这是什么场合，小瑾你怎么就没点分寸？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二舅开玩笑？二舅年纪大，和年轻人有代沟，听不懂咱们的笑话。”

    待菜上齐后，侍者安静退开，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他话音未落，他的小女朋友脸色唰就白了。她可是刚刚钓上这只大鱼啊！虽然别人钓的都是锦鲤，只有她捞到了一条胖头鱼，但总比那些连泥鳅都没捞上的小姐妹好多了！她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鱼汤还没有喝上两口，可金主却瞄上了新人？……不行，门都没有！

    穆休伦来不及细想，侍者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赶忙半弯下腰，同他问好。

    合同足足有十几页，甲方一栏穆休伦已经签好字，乙方一栏还空着，等待着苏纪时落笔。

    可惜穆休伦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中年男人被白白晾了半天，折了面子，只能强撑硬气，说：“呦，这么巧啊，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休伦了。”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苏纪时身上，仿佛刚刚才看到她一般，极为夸张地说，“和小瑾约会呢？二舅没有打扰你吧？”

    “……”穆休伦清了清嗓子，“这三年来，我和苏小姐合作很顺畅，现在合约期满，咱们也该考虑续约的事情了。”

    而穆休伦却想：奇怪，她双腿之间，怎么有个硬硬的东西在顶着我？

    藏在吊带袜里的地质锤蠢蠢欲动，若是他敢越雷池一步，苏纪时保证会用锤子撬开他的脑壳！

    “为什么？”穆休伦十分意外。两人合作三年没出过任何纰漏，这种互惠互利的新合约她肯定会很爽快地签名的。“难道这些条款你不满意？”

    可惜苏纪时并不知道，正因为她的这句随口胡诌，在未来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里，穆休伦都称呼她为“小苹果”。

    只不过，穆休伦是没有食欲，苏纪时倒是发自内心地想吃——可是一想到回去要在跑步机上耗费多久时间才能把一口龙虾肉的热量消耗干净，她就老实闭嘴了。

    苏纪时：“……”

    二舅：“你你你你你你你…………”他就算是没心脏病，现在也要被气出心脏病了。一旁的小女友赶忙贴上去，帮他顺气。

    这真的是包养合同？

    二舅听出来她语气不对，不快至极：“什么‘高寿’？我才五十二岁！”

    穆休伦难得有了几分愧疚，但不等他走出电梯，这几分愧疚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是从水底涌上来的气泡，还没浮上水面呢，就被自我消化了。

    苏纪时相信，等到穆休伦五十二岁时，会是一个有魅力的成熟男人；但是这位胖大叔，从头顶稀疏的头发到耷拉出腰带的将军肚，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魅力”二字扯上关系，纯属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又是“代沟”又是“年纪大”，穆休伦看似在批评苏纪时，其实句句都是在往中年男人的心窝上戳。

    “不是。”苏纪时并不信任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避重就轻地答，“我和经纪公司的合约还有一年多就期满了，这接下来的时间，我不想有太多曝光——我要离开娱乐圈。”

    二舅：“……！！！”

    她的语气如此郑重，一看就是计划许久了。见她去意已决，穆休伦也不多废话，干脆把合同收了回来——苏瑾无法再担当他的挡箭牌女友，他必须要尽快物色新人了。

    他根本没想着避嫌，一双色眯眯地绿豆眼就黏在苏纪时身上，仿佛要用双眼把她身上的礼服剥开撕碎一般。

    穿过曲径幽深的小路，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

    全景窗外，黑夜已经悄然降临这座城市。女孩坐在一条由星辰织就的纱裙里，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夜景。珍珠悬于耳畔，钻石饰于颈间，短发飘逸着点点银光，顾盼间潋滟生辉。万家灯火被她踩在脚下，却不及她鞋尖上的一点尘埃。

    “正好，我的时间也很宝贵。”苏纪时笑眯眯道，“穆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

    穆休伦强压下这种莫名升起的奇异念头。他是前路艰难的豪门养子，而她是冉冉上升的年轻女星，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合作关系……而这种关系，到今天，就结束了。

    然而在当事人心里，这一幕毫无浪漫可言——

    她递出指尖，矜持地搭在男人的掌心中。与妹妹的柔荑不同，苏纪时因为常在野外摸爬滚打，她的双手很是粗糙，有不少伤疤，甚至还有几个茧子。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从通道那边传了过来。最先灌入耳膜的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尖细的鞋跟咚咚砸在地板上，如魔音穿耳，根本无法忽视；紧接着，另一组颇显沉重的皮鞋脚步声接踵而至，每走一步，皮鞋的主人都要气喘吁吁地呼出一口浊气，伴着女伴故作妖媚的笑声，一直传到了餐桌旁的“小情侣”耳朵里。

    “这位……二舅。”她不知他姓甚名谁，干脆用二舅称呼他。她笑问，“不知二舅今年高寿了？”

    ——条款8.1.5【约会内容由甲方规定，包括且不仅限于牵手、拥抱、接吻、过夜。乙方不得提出异议】这条，【接吻、过夜】都被划掉了。

    那中年男人又矮又胖，看上去五十岁出头，可发际线已经退到了脑袋后面。他穿着一身条纹棕色的休闲西装，领口、袖口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仿佛他呼吸的幅度再大一些，就要把这身衣服撑破了。

    作为一个有着强烈时间观念的成年人，穆休伦把自己的时间表安排得格外精准，任何事超时一分钟都会打乱他的工作计划。可惜，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可控性，高速路上出了车祸，导致他与苏瑾的约会迟到了足足二十分钟。

    两人隔着餐桌遥遥相望，一个英俊成熟，一个甜美温柔，不论由谁来看，都是一对登对般配的小情侣。

    然而与他矛盾的内心相比，他的身体倒是诚实多了——他长臂一伸，未经她允许，便揽住她的纤腰。

    女孩藏在桌子下的双手，终于从锤子上移开了。她把合约推了回去，说：“谢谢穆先生厚爱，不过这份合约恕我不能接受。”

    正如他所料，几秒钟之后，一个滚圆痴肥的中年男人，臂弯里挂着一个娇媚可人的年轻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穆休伦实在忍不住，偏过头，用咳嗽声遮住了笑声。

    在那一瞬间，穆休伦简直怀疑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但仔细看去，明明还是苏瑾的模样。

    算了，反正合约到今天就结束了，就算她免费赠送一场返场表演吧。

    苏纪时：“…………”

    穆休伦在旁边看了这么久好戏，总不能继续欣赏下去。

    每个明星都有两部手机，作为当红流量的苏瑾也是如此。一部是私人号码、另一部则用来联系公事。苏瑾离开时，只带走了她的私人手机，另一部工作用的手机现在就落入了苏纪时手里。

    “确实很久不见了，最近有些忙。”穆休伦强压下心中的违和感，落座于苏瑾对面。他细细观察着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的“女朋友”，不由思索：怎么只是换了个发型，苏瑾的变化就这么大？

    “苏瑾到了吗？”穆休伦问。

    坐在窗前的苏瑾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前因后果完全没有逻辑关系，可穆休伦居然点点头，看样子认可了这个称呼。

    秘书预订的位子就在落地窗畔，沙发卡座柔软舒适，周围摆放了一圈错落有致的绿植，用天然屏障隔开了旁人的视线。

    “小瑾啊……”他恬不知耻，居然直接当着穆休伦的面挖起墙角，“你也跟休伦这么多年了，想没想过再往上走一步，换一个更好的平台？当然，好的平台，也得有东风送你才能上去……”话里话外暗示的清清楚楚，他，就是苏瑾未来的“东风”，只要苏瑾乖乖顺着他，想要什么没有呢？

    穆休伦包养苏瑾的事情，在家族里算是人人皆知的八卦。二舅在电视上见过苏瑾，哪想到苏瑾本人比广告上还要耀眼夺目？

    他哪里能猜到，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从芯子到壳子，早就换成另一个人了。

    二舅：“怎么，你嫌我年纪大？我跟你讲，像你这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没见识，五十岁的男人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又有人生经历，又能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条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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