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子！三年了，三年了！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从我身体内骨血分离出的孩子，满腹的愧歉，叫我如何面对，只想把你抱在怀里疼你哄你，给你一个安宁美好的世界，却为何让你落入了这妖孽的手中，认贼作父三年有余。

    “你真的是……”

    “为师隐居深山多年，江湖想念我，我也想念江湖。啊！我来了！血雨腥风的江湖，儿女情长的江湖！”花翡一脸陶醉向往。

    ……

    有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我的脸，细细勾勒我的眉眼，顺着鼻梁滑下，蜻蜓点水拭过我的唇瓣，最后捧住我的脸，手心冰凉。

    “云儿……真的是云儿？……”

    突然他“咯咯”一笑，清脆似风铃，之后便张口说了让我目瞪口呆的两个字：“娘子。”我愣在那里不能消化这两个字，他却在我脸颊“啵！”地印下响亮的一记。

    “咦？花翡呢？”怎么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云儿，一千一百一十二日……这次……不要再藏了……好吗？我怕……我怕再也找不到你……”

    我最后的记忆是井边被袭，后颈处现在还是一阵痉挛疼痛，下手好狠。眼前这个紫发紫眸、妖气横溢却又穿着龙袍的人——莫非就是传闻中妖王子夏飘雪？

    那人将孩子轻柔地放在我身边。

    “为何？你的头发，为何……”我慌乱地抚上那满头的银丝，记忆中曾经黑亮如缎。

    “休书！”我看着从花翡手上抢过来的信，信封上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难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离婚协议，不过……他什么时候娶过老婆了，我在八宝教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

    “叫父皇！她是你亲娘。”子夏飘雪证实了我的猜测。

    “不用了，你好些天没回来了，先去休息吧。”这才发现他满脸风尘，有些憔悴，完全失了往日的神采弈弈。

    “是我，我是云儿，我就是云儿……”

    “你长得比父皇的那些妃子都好看，虽然比不上本宫，但是本宫决定，封你做本宫的皇后。还不跪下谢恩。紫苑是本宫的名讳，只有父皇才可以叫。”小紫苑斜眼看着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帝王风范。但是，但是，我的脑子受了太大的冲击，完全不能反应过来。

    “你要去哪里休生养息？”直觉花翡这次肯定不是要去休什么养这么简单，这封信从信封到内容通篇都是缩写简称，可见他写的时候十分着急。他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胡乱缩写，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昨天他不知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回来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问他，他就跟我唱大戏打马虎眼。今天要不是我闯进他房间，他肯定打算留下这封信就不告而别。

    三年了，除了知道他继位成帝，其余一概不知。只要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我都会装聋作哑刻意回避，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在做药引。我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坚硬。

    乡间的晨风带起丝丝缕缕的银发，擦过我的面颊，如雪沁凉，似水温柔。

    我颤抖的手迟疑地抚上眼前幻景一般的天使。

    我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适才居然没有发现有人倾身倚靠在榻前。

    催眠咒？花翡为什么要给我施催眠咒？怕我想起什么？

    那转身的一瞬，我以为我看见了天使。

    耳畔有淙淙流水的声音，清泉的水香若有似无萦绕鼻尖。

    “快！带我去村口！”打断绿豆，我拉着他着急地往外走。那一群人里肯定有狸猫，戒指上的血痕定是他的。

    我不停地给他额头更替湿的巾帕，花翡给他上好药后便闷坐在一边喝茶，绿豆在门外煎药。

    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别过脸不敢看他：“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一眼对上了那熟悉的凤目。

    反反复复问了二十几遍，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

    潭水轻轻摇晃，整个房间，应该说是整间石室都被水充盈，没有一块陆地，而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睡的软榻居然是放置在一片巨大厚实的荷叶上，随着水波缓缓移动，荡起一圈圈如风的涟漪。

    “适才徒儿姑娘没有醒，小豆去村口玩了一圈捡到的。小豆想磨碎了应该可以做药引。”绿豆眨巴着眼睛。

    “娘？”即使只是一句迟疑的问话，也足以将我的身心温暖地融化。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进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让我温暖得想哭:“你……你叫紫苑吗？”

    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愕然对上一双深紫的眼眸。紫晶般清亮，却透着丝丝妖艳的光影，钻心噬骨般让人恐惧，好似死亡的使者之光。

    千帆过尽，斗转星移，只一个眼神，我便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弹不得。

    “下去吧。”

    “哧，看来花翡那个老妖怪为了给你治毒让你吃了不少好东西，嗯？”他望着满潭的死鱼，扬了扬垂落的几缕发丝，“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也……”冷冷笑着，他突然转过脸对着我，捏着我的下巴将我拖至他面前。

    “小豆，我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郎君！”花翡装腔作势扑入绿豆怀里。

    但是，我记得这只戒指早在我出生那日便被爹爹送给了狸猫，怎么会到了绿豆手上？

    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和怕死怕事的性格，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要去参与什么江湖的血雨腥风，恐怕最后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虽然他平时总自诩“风流花少”，出门还喜欢跟路上的漂亮小姑娘搭讪，对我也总是黏黏糊糊，但是，跟他生活了这三年，我很清楚那只是他的表象。在他的内心深处藏了一个人，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原本悠游于水底的锦鲤突然开始剧烈地在水中翻动身体，垂死挣扎般痛苦，片刻不到的工夫，尽数毙命，翻着白肚皮漂满水面。

    是夜，狸猫开始发高烧，睡得极不安稳，呓语不断，有时叫我的名字，有时叫着“孩子”，有时又好像喃喃着“小竹”。

    我心里一片火烧火燎，后悔自己太莽撞，没有带上莲子、花生他们，现在只有我和绿豆，如何对付这许多人。

    我的心一阵紧缩，浑身气血逆流：“怎么了！你醒醒！醒醒！”我摇晃着他，慌乱无措。

    他放下我的手，我的右手一下无力垂软，手腕处一片火烧般疼痛，我想不是骨折至少也是脱臼了，果然面冷心狠。

    “兰指逸香、清凉淡雅，香草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他执起我的一只手放在鼻下，冶艳的紫晶目闪过一层流光，让我不能克制地想到死亡。

    那目光，太深，太浓，太痛……太脆弱，那样赤|裸裸的无助。

    “活着？……云儿？”

    “等等我出去引开他们注意力，他们一停下打斗，你就施毒，越毒越好！”

    不过，戒指内壁的一抹殷红血痕让我眼皮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小豆拾这指环的时候，周遭可有人？”

    “小豆是从何处得来这指环的？”

    “是。属下告退。”一眨眼，便又点水飞逝。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他房间找出那幅画，结果打开一看，我呆了。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是悟空还是人类的像，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不知是要感慨花翡的品味独特，还是要感慨这作画人的画法抽象。

    “少爷出门了，少爷吩咐徒儿姑娘最近不要出去，小豆会负责照看好徒儿姑娘的。”绿豆把在门口一板一眼回答我。

    那孩子穿着一件金色的锦袍，细密的针线绣着锦绣飞龙，背对着我蜷着身子，像猫儿晒太阳般发出轻浅的呼呼声，足见睡得正是酣畅。刚才那人称这孩子为“殿下”，想来应该是民间传闻妖王甚宠的儿子——紫苑飘雪。不过，那妖孽为什么要把他儿子抱来给我看。

    “云儿……你真是我的云儿。”握紧我的手心微微的湿润。

    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犹如一只湿滑的白蛇游过面颊，我不能抑制地抖了一下。“只是，可惜了这天下第一美颜，真让我舍不得呢。”

    窗外朝阳初生，一道耀眼的反光投入眼底，我推开绿豆，将那细碎的光灿拾起，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头白发……心里一阵抽痛。

    “带了。”绿豆摸摸怀里。

    绿豆一跃而起，一片金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我快速地冲入适才的包围圈中心，将那人一下扑倒在地，伸手就将他的口鼻全部捂牢。“屏气闭眼！”我命令。

    “圆妹，夫君我……嗷……好痛！”听到他又开始自称“夫君”，我的手毫不客气地掐了下去。

    我假装不经意地抬手起袖，袖口里装的是各色毒药，我就不信毒不死这个妖孽。还敢诬蔑花翡是老妖怪，虽然事实如此。

    刹那间，有光彩重新注入那双凤目，晶莹剔透的阳光终于照进了最后一个潮湿的角落。

    突然，觉得好心酸，好心酸……心，被绞得鲜血淋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