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娉娉袅袅十三余

蓝猫一抱拳。

    “呃……这位客官莫要开小的玩笑，这怎么是银票呢？”小二面露难色地将银票递还给我。

    一分钟。

    青山隐隐水迢迢，少年时绚美如蝶的梦，翩然而落。时间嘲笑着我们是如此的年轻。

    “我是不是太重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想要下来。

    “小容容，小容容，小容容！”

    “姑娘这画可否让给在下？在下愿出钱购下此画。”那小老头儿眼露精光，仿佛得了什么宝贝。

    “呵呵，还说自己不是小孩，这样糊涂，幸好我带了！”我得意地从袖内掏出银票。

    小蓝猫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拉到柜前，赌气地横了一眼：“都是些俗物，你若喜欢自己买去。”

    “思儒不擅人物画，不若就以庭中之景为画？”小白推拒。

    “这匾是令尊题的。”蓝猫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公子不必谦虚，莫非八公主竟不如那园中绿景？”狸猫扬着狭长的丹凤眼角。

    “草民不敢。”说完，小白执起紫毫，抬头看了看玉灵，便开始勾勒。每看玉灵一次，每落下一笔，我都觉得有什么在扎着我的心，微微酸疼。小白从来都没有给我作过画像。寥寥数笔，玉灵娇俏的少女神态便跃然纸上，几笔之间竟让我觉得有如数年之长的折磨。一时，有些气恼，既恼那强人所难的狸猫，又恼那莫名娇羞的玉灵，更恼那作画的云思儒。

    “你不要妄想我带你出宫。皇兄是不会准你出宫的。”小蓝猫可能被我甜腻的语气给恶心到了，抖了抖，埋头继续看书。

    “笑一笑十年少，不要生气了嘛，都是一只耳不好，回去我炖了它。”

    “小的哪敢再收姑娘银子，外面的一位爷已经把小的这店给买下了，说是只要姑娘和小爷看上的随便拿。”掌柜一脸谄媚地给我和小蓝猫端茶递水。“您二位想也累了，坐着喝杯茶，慢慢挑。”

    “小兰兰，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我可怜兮兮地看着身旁快要暴走的小蓝猫。

    “小孩跟你姐姐提什么‘大不敬’，快赔不是。”

    我和小蓝猫同时愣住，这才发现店里除了掌柜，刚进门时三三两两的客户早已不知所终。什么人竟会给我们付账？难道是小蓝猫有什么熟人？转头用眼神询问蓝猫，蓝猫则是冲我摇摇头，明显也是一头雾水。

    “送给你了。这圣兽可以保佑我们小兰兰快快长大。”这玉佩可是寄托了我对蓝猫的殷切期盼，希望他多吃多睡，努力长成像加菲这样胖乎乎的一代名猫。刚才在小蓝猫的背上我就发现了，这孩子虽然力气很大，但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你……”我一时生气，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小蓝猫居然傻乎乎地真准备解下玉佩，被我挡了下来。

    看起来不像坏人，我便把小白的桑绿图递给他，他接过画后一看，竟露出惊奇之色。

    “据说是古时圣兽，可以佑人平安。”小蓝猫乖乖地把我刚才对他胡诌的话重复了一遍。

    “加菲？何解？”这招财猫怎么这么多问题，蓝猫三千问都没他多。

    哈哈，总算碰到个自愿上当的傻子了。今天的饭钱总算解决了，看来小白的画还是有点作用的。“好！看你也是识得笔墨丹青之乐的雅人，这画就卖予你了。”我假装道。

    “点菜点菜。”我一把接过小二手上的菜单，点了一堆大鱼大肉，我从来不爱吃素菜，今天逛了半天，肚子早饿了。

    “这位小公子和姑娘光临小店，不知要买些什么呢？”我一看，这才发现我们刚才急匆匆进的是家玉石首饰店。店内柜台上摆满了色泽各异、款式不同的玉佩、玉珏，琳琅满目，问话的正是站在柜台背后戴着方帽的掌柜。

    玉灵得了画像后欢喜地回去了，我接过雪碧递来的披风，避过狸猫欲帮我系带的手：“妾身有些困乏，先下去歇息了。”不顾狸猫和小白不解的眼神，埋头步出水榭，仿佛走得快些就可以甩开心头怪异的感觉，步子急得有些狼狈。

    “这……”小蓝猫似乎不大愿意的样子，最后还是慢腾腾地解了身上红玉髓递给招财猫。

    揣着刚得的银子，我心里乐开了花，一路蹦蹦跳跳，不想却在走下楼梯的时候，一个虚踏，脚扭了。

    我得意地将那银票付了饭钱，拿了找零，看那小二无限懊恼的样子，心情大好。

    哎！真想抓来煮了吃。

    我玩心一起，向那掌柜讨了纸笔，画起草图来。蓝猫总归小孩心性，看我画图，立马忘了生气这档子事，凑在我边上好奇地看了起来。

    “小石榴（十六），小兰兰！再不叫姐姐，看我把你这脸给捏成猪头。”少年亮晶晶的眼里虽有不甘之色，却有柔波荡漾，对那少女甚是纵容的样子。

    “灵儿曾听闻云公子丹青妙笔，今日幸会，不知云公子可否垂赐灵儿一幅画？”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玉灵。这丫头平素里大大咧咧，今日居然如此含蓄。且玉灵粉颊似桃，眼波荡漾，正含羞带怯地看着小白。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神态、那眼神很刺眼，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小蓝猫一下愣在那里，真是个老实孩子，连瞎掰都不会。

    “吃好了，我们走吧。”我满意地用丝帕擦了擦嘴。

    就在我想着怎么用单脚跳出去的时候，小蓝猫在我面前半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宫门内外人来人往，如若你能说出这一日内进出人数，我便服了你，带你出宫。”

    小蓝猫轻轻抚着腰间的加菲，一时间花瓣脸上又开始云蒸霞蔚，眉宇舒展柔和开来。

    小蓝猫就像没听到那掌柜问话一般，兀自冷着脸整理衣裳，这一瞬竟让我觉得跟那狸猫相似得紧，不怒自威。看来他是真生气了，小蓝猫虽是皇子，平时却很注重礼数，尊老爱幼，很少给人脸色看，现在这样不言不语倒真有些吓人，这次真惹怒他了。

    呃？这个问题吗，有点刁钻了，这个死小孩，不过还是难不住我的。

    “不知掌柜这可否依图现制呢？”我轻摇头，转身问掌柜。

    路上的行人纷纷开始奔逃避雨，小摊小贩们也慌乱地收拾货物推着车子焦急地奔走开来。

    “小兰兰不喜欢小毛驴？那我换一首。”我清了清喉咙，“马儿啊，你快些跑哟……”

    “别动，趴好了。知道自己胖还吃那么多。”说完，便背着我起身出了门去。居然敢说我胖，我气结。

    “谁是小孩了！你这个小容容！再说我小孩，我就不带你回去！”蓝猫气呼呼地侧过脸去。

    “小二，结账。”

    抬头一看，天上已是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噼啪啪往下砸，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有一声闷雷滚滚从天边奔来。我吓得一个哆嗦，搂紧小蓝猫的脖子，小蓝猫明显一滞，停下了脚步，后背烫得像火烧一样。

    他今日怎么会过来？以往云思儒送药入宫之时，从不曾见到狸猫，今日竟还带了玉灵前来。

    “好嘞！总共是十两银子。”小二笑眯眯地报了账。

    “好疼！”小蓝猫紧张地一手扶住我。我低头轻揉那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汹涌而来。糟了，乐极生悲，这右脚肯定是崴了。

    只好我来：“禀王爷，此圣兽名唤‘加菲’。”

    “一只耳有什么不好，一只耳和你一样可爱呢，粉|嫩嫩、水嘟嘟的，我最喜欢捏它了。”每次一看到小蓝猫摆出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就想要激他，惯性惯性。

    “启禀王爷，十六王爷到。”宫女柔柔地通报了一声。

    “免礼。适才吃茶走神竟没瞧见十六皇弟进来，上茶。”招财猫执了蓝猫的手在小几另一侧坐定，眼睛却是停留在我身上。我一吓，低下头去，生怕他看出端倪。

    “王爷谦虚了，谁人不知王爷博闻强识，奴婢不过偶翻些胡书，碰巧记得些典故。”

    泼墨中的山水画映衬着那盈然飘逸的琉璃白身影。我撩起纱袖，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溅出的一滴澄澈绿茶在宣纸上晕开，模糊了刚刚题下的落款。我迎上他的眼，顽皮地一笑，却看见那眼底光彩流觞，微风吹过，吹皱的似乎不再是春江，而是内心深处的碧波晶莹。时间悄悄地驻足，仿佛就这样被精灵点了魔法一般，我们如此对望，心底某处流淌开来，涓涓潺潺。

    爹爹来这里光顾还情有可原，这屁大点的小蓝猫来这里装什么深沉。

    “皇弟今日挑得什么玉饰，可否一观？”招财猫总算不再打量我，目光转向小蓝猫。

    我易容成蓝猫的贴身宫女绿翘，跟着小蓝猫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可以。只要你带我出宫，就半天，就半天，好不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快叫姐姐！”我继续来回捏着小蓝猫的脸，这娃的皮肤真好，捏起来真好玩，欲罢不能。

    招财猫？他要做什么？

    黑色的睫毛抬起，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扇开翅膀。

    “这是酒家？！”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庭园，愣在那里。

    “好！我保证！”我噌地站起来，举起右手中间三个手指，乖乖地做好宝宝状。

    “人都说知音最是难得，今日遇上这位先生也算是遇得知音，两幅画就算一百两吧。”看那小老头儿很是宝贝的样子，我有些心虚地开价，不知道会不会开得太高。

    亡羊补牢：“小兰兰，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姐姐买给你。”

    “哦？不知这圣兽何名？”招财猫追问。

    “你这女人！不要再看我了！”小蓝猫终于受不了，一摔书本，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这招屡试不爽。

    那天之后，满脑子里都是玉灵看向小白欲拒还迎的娇羞神态，想起从小到大小白给我作过无数的画，却不曾有一幅以我入画，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涩涩地拧着，挥之不去。

    “甚好甚好。本王孤陋寡闻，今日倒长了见识。”

    “参见太子殿下、八公主殿下。思儒今日正是送药来给容儿。”琉璃白的纱袖轻拢，略微低了低身子便站了起来，恬淡清明的眸光中有墨色的起伏掠过。听到小白对我的称呼，狸猫眉头微微一皱。

    唉，只有小孩才不敢承认自己是小孩，居然又叫我小容容。

    “怨不得人人都说你巧言善辩。”小蓝猫背着我，不知道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彼此彼此，皇兄不也雨中泛舟，闲情妙趣。兰茂适才不过挑了个小玩意儿，还要谢过皇兄如此慷慨。”

    张掌柜在一张桌旁坐下，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移不开眼睛。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一晃间，又到了小白给我送药来的日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情复杂，不想看见他，一早便躲到兰萍苑里去逗小蓝猫。

    “免礼，赐坐。”狸猫走到我身旁，轻执我的手，不知为何，我有些不悦，缩了缩。

    揭了蓝布帘子进门，蓝猫将我轻轻放下，大概看到我脸上有些许雨珠，掏出袖中绢帕欲给我拭去。伸手，却僵在半道，似乎觉得不妥，便又面红耳赤地将手转了个方向，改而把绢帕塞进我手里。

    怎么办？这下闹笑话了，总不能吃人白食，蓝猫也是煞白了一张脸。估计他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水墨斋”张掌柜甫一踏入“枯山水园”，便被一声如玉石相击般的美妙娇俏声音所吸引，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少女身着湖水翠绿衣裳坐在窗前，轻倚桌沿，身段似杨柳袅袅，如兰花绽放的玉手正捏着坐在对面的一个小少年。那少年身着浅紫蓝古香缎，腰系着一块剔透晶莹的玉佩，年纪不过十岁上下，却有不可逼视的通体贵气。那少女风吹仙袂飘飘举，想来长相不知要怎样美貌，仔细一看，却不免失望，相貌虽属美人，却总觉不配那天籁声音和仙姿身段。但那顾盼生姿的灵动眼睛却让人的心为之一振，真是“目色|欲尽花含烟”。

    二人笑闹让人不禁莞尔，直到小二上了菜来才停下。少女举了筷子，开始埋头吃菜，塞得两腮鼓囊囊，却让人觉得甚是可爱。少年吃菜时，浅尝慢品，坐姿优雅，不时看向少女，一眼就可看出是贵族门户，家教良好，不与那少女闹时，竟让人觉得有丝威严深沉之感，不似一般少年天真烂漫。

    “哎！”蓝猫崩溃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答得出我一个问题，我便带你出去。”那眼神分明就是笃定我回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