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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衣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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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之。古乐府,黄桑拓屐蒲子履,中央有丝两头系。知古制正如此也,附注于此。

    这个木屐也是我所喜欢着的,我觉得比广东用皮条络住脚背的还要好,因为这似乎更着力可以走路。黄君说必两指间夹持用力乃能行,这大约是没有穿惯,或者因中国男子多裹脚,脚指互叠不能衔梁,衔亦无力,所以觉得不容易,其实是套着自然着力,用不着什么夹持的。去年夏间我往东京去,特地到大震灾时没有毁坏的本乡去寄寓,晚上穿了和服木屐,曳杖,往帝国大学前面一带去散步,看看旧书店和地摊,很是自在,若是穿着洋服就觉得拘束,特别是那么大热天。不过我们所能穿的也只是普通的“下驮”,即所谓反凹字形状的一种,此外名称“日和下驮”底作丌字形而不很高者从前学生时代也曾穿过。至于那两齿甚高的“足驮”那就不敢请教了。在民国以前,东京的道路不很好,也颇有雨天变酱缸之概,足驮是雨具中的要品,现代却可以不需,不穿皮鞋的人只要有日和下驮就可应付,而且在实际上连这也少见了。

    《杂事诗》注关于食物说得最少,其一云:

    多食生冷,喜食鱼,聂而切之,便下箸矣,火熟之物亦喜寒食。寻常茶饭,萝卜竹笋而外,无长物也。近仿欧罗巴食法,或用牛羊。

    又云:

    自天武四年因浮屠教禁食兽肉,非饵病不许食。卖兽肉者隐其名曰药食,复曰山鲸。所悬望子,画牡丹者豕肉也,画丹枫落叶者鹿肉也。

    讲到日本的食物,第一感到惊奇的事的确是兽肉的稀少。二十多年前我还在三田地方看见过山鲸(这是野猪的别号)的招牌,画牡丹枫叶的却已不见。虽然近时仿欧罗巴法,但肉食不能说很盛,不过已不如从前以兽肉为秽物禁而不食,肉店也在“江都八百八街”到处开着罢了。平常鸟兽的肉只是猪牛与鸡,羊肉简直没处买,鹅鸭也极不常见。平民的下饭的菜到现在仍旧还是蔬菜以及鱼介。中国学生初到日本,吃到日本饭菜那么清淡,枯槁,没有油水,一定大惊大恨,特别是在下宿或分租房间的地方。这是大可原谅的,但是我自己却不以为苦,还觉得这有别一种风趣。吾乡穷苦,人民努力日吃三顿饭,惟以腌菜臭豆腐螺蛳为菜,故不怕咸与臭,亦不嗜油若命,到日本去吃无论什么都不大成问题。有些东西可以与故乡的什么相比,有些又即是中国某处的什么,这样一想就很有意思。如味噌汁与干菜汤,金山寺味噌与豆板酱,福神渍与酱疙瘩,牛蒡独活与芦笋,盐鲑与勒鲞,皆相似的食物也。又如大德寺纳豆即咸豆豉,泽庵渍即福建的黄土萝,即四川的黑豆腐,刺身即广东的鱼生,寿司(《杂事诗》作寿志)即古昔的鱼鲜,其制法见于《齐民要术》,此其间又含有文化交通的历史,不但可吃,也更可思索。家庭宴集自较丰盛,但其清淡则如故,亦仍以菜蔬鱼介为主,鸡豚在所不废,惟多用其瘦者,故亦不油腻也。近时社会上亦流行中国及西洋菜,试食之则并不佳,即有名大店亦如此,盖以日东手法调理西餐(日本昔时亦称中国为西方)难得恰好,唯在赤坂一家云“茜”者吃中餐极佳,其厨师乃来自北平云。日本食物之又一特色为冷,确如《杂事诗》注所言。下宿供膳尚用热饭,人家则大抵只煮早饭,家人之为官吏教员公司职员工匠学生者皆裹饭而出,名曰“便当”,匣中盛饭,别一格盛菜,上者有鱼,否则梅干一二而已。傍晚归来,再煮晚饭,但中人以下之家便吃早晨所余,冬夜苦寒,乃以热苦茶淘之。中国人惯食火热的东西,有海军同学昔日为京官,吃饭恨不热,取饭锅置坐右,由锅到碗,由碗到口,迅疾如暴风雨,乃始快意,此固是极端,却亦是一好例。

    总之对于食物中国大概喜热恶冷,所以留学生看了“便当”恐怕无不头痛的,不过我觉得这也很好,不但是故乡有吃“冷饭头”的习惯,说得迂腐一点,也是人生的一点小训练。希望人人都有“吐司”当晚点心,人人都有小汽车坐,固然是久远的理想,但在目前似乎刻苦的训练也是必要。日本因其工商业之发展,都会文化渐以增进,享受方面也自然提高。不过这只是表面的一部分,普通的生活还是很刻苦,此不必一定是吃冷饭,然亦不妨说是其一。中国平民生活之苦已甚矣,我所说的乃是中流的知识阶级应当学点吃苦,至少也不要太讲享受。享受并不限于吃“吐司”之类,抽大烟娶姨太太打麻将皆是中流享乐思想的表现,此一种病真真不知道如何才救得过来,上文云云只是姑妄言之耳。

    六月九日《大公报》上登载梁实秋先生的一篇论文,题曰《自信力与夸大狂》,我读了很是佩服,有关于中国的衣食住的几句话可以引用在这里。梁先生说中国文化里也有一部分是优于西洋者,解说道:

    我觉得可说的太少,也许是从前很好,现在变少了。我想来想去只觉得中国的菜比外国的好吃,中国的长袍布鞋比外国的舒适,中国的宫室园林比外国的雅丽,此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优于西洋的东西。

    梁先生的意思似乎重在消极方面,我们却不妨当作正面来看,说中国的衣食住都有些可取的地方。本来衣食住三者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因其习惯与便利,发生爱好的感情,转而成为优劣的辨别,所以这里边很存着主观的成分,实在这也只能如此,要想找一根绝对平直的尺度来较量盖几乎是不可能的。固然也可以有人说,“因为西洋人吃鸡蛋,所以兄弟也吃鸡蛋。”不过在该吃之外还有好吃问题,恐怕在这一点上未必能与西洋人一定合致,那么这吃鸡蛋的兄弟对于鸡蛋也只有信而未至于爱耳。因此,改变一种生活方式很是烦难,而欲了解别种生活方式亦不是容易的事。有的事情在事实并不怎么愉快,在道理上显然看出是荒谬的,如男子拖辫,女人缠足,似乎应该不难解决了,可是也并不如此,民国成立已将四半世纪了,而辫发未绝迹于城市,士大夫中爱赏金莲步者亦不乏其人,他可知矣。谷崎润一郎近日刊行《摄阳随笔》,卷首有《阴翳礼赞》一篇,其中说漆碗盛味噌汁(以酱汁作汤,蔬类作料,如茄子萝卜海带,或用豆腐。)的意义,颇多妙解,至悉归其故于有色人种,以为在爱好上与白色人种异其趋,虽未免稍多宿命观的色彩,大体却说得很有意思。中日同是黄色的蒙古人种,日本文化古来又取资中土,然而其结果乃或同或异,唐时不取太监,宋时不取缠足,明时不取八股,清时不取雅片,又何以嗜好迥殊耶。我这样说似更有阴沉的宿命观,但我固深钦日本之善于别择,一面却亦仍梦想中国能于将来荡涤此诸染污,盖此不比衣食住是基本的生活,或者其改变尚不至于绝难欤。

    我对于日本文化既所知极浅,今又欲谈衣食住等的难问题,其不能说得不错,盖可知也。幸而我豫先声明,这全是主观的,回忆与印象的一种杂谈,不足以知日本真的事情,只足以见我个人的意见耳。大抵非自己所有者不能深知,我尚能知故乡的民间生活,因此亦能于日本生活中由其近似而得理会,其所不知者当然甚多,若所知者非其真相而只是我的解说,那也必所在多有而无可免者也。日本与中国在文化的关系上本犹罗马之与希腊,及今乃成为东方之德法,在今日而谈日本的生活,不撒有“国难”的香料,不知有何人要看否,我亦自己怀疑。但是,我仔细思量日本今昔的生活,现在日本“非常时”的行动,我仍明确地看明白日本与中国毕竟同是亚细亚人,兴衰祸福目前虽是不同,究竟的命运还是一致,亚细亚人岂终将沦于劣种乎,念之惘然。因谈衣食住而结论至此,实在乃真是漆黑的宿命论也。

    廿四年六月廿一日,在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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