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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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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汤姆躺在床上,倦意向他的肢体袭来,他把全身的肌肉放松,准备好好睡上一觉,这是他抵达美国后的第一个夜晚。他的母亲很威严地“咔嗒”一声,把电灯关掉,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儿猛一下子熄灭了。汤姆在黑暗中觉得好像有道红色的条纹在他眼前跳动,过了一会儿才消失。他的脚趾头在隐隐作痛,这是一种崭新的感觉,除了痛以外,他的心中还是喜滋滋的。他并不是常常都能有新鞋穿的,不管是布鞋还是皮鞋。父亲今天花了三元二角五分为他买了一双新鞋,他坚持要汤姆穿着新鞋。一整天下来,汤姆觉得脚底的神经有种刺痛的感觉,脚趾更是痛得不得了。

    他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就要睡着了。对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来说,经过这一整天的兴奋,晚上应当是很容易就入睡的。比他小一岁的妹妹伊娃睡在他旁边。当他在床垫上转身时,常习惯性地用手抓着床沿。他看到月亮高挂在对街高楼的上空中。就在将入睡的那一剎那,他忽然觉得他的床摇晃起来,彷佛他还在船上似的。他在航行之中,并没有晕船,不像伊娃吐得稀哩哗啦的。他的床仍在摇晃着,月亮也好像在空中摇摆着,等他睁大他的眼睛,月亮还是静静地高挂在那些屋脊的上空。然后,他就明白了,他已经在这陌生国度中的陌生城市登陆了。

    今天,他吃了太多的东西。他们在船上挨饿了四十五天,下船之后就是一顿中式的午餐,晚上又是一顿中式的晚餐。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他似乎有点神志不清,看起来呆愣愣的。同时也因为刚从船上下来,而觉得头晕目眩。他回想着大口吞咽着米饭的情形,饭上浇了一层浓浓的肉汁和一片片煎过的豆腐……在这黑暗、甜美、温馨的气氛中,他慢慢地入睡了。

    可是,伊娃仍然还是醒着的。

    “你睡着没有?”伊娃小声地问他。

    “我睡着了!”汤姆呢喃着。

    “不嘛!你还没有睡着嘛!”

    伊娃从床上爬了起来,床垫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晃着。

    “你要干什么?”汤姆问她。

    他在黑暗中看到伊娃蹑着脚尖,穿过房间。

    咔嗒!咔嗒!咔嗒!汤姆头顶上的灯泡儿一亮一灭地闪了三次……

    “啊!伊娃!”

    伊娃叽哩咕噜地低声笑着。她神气地跳到床上,躺下身来,顺手把被单盖到身上。

    另一个房间中,传来了老爸爸的声音:“孩子们!不要玩灯了!它是电呢!”广东话的“电”字念得很重————“系电!”

    那是电!“电”是常常可听到的字,它彷佛是这世界中所有新的、奇妙东西的象征。整个下午汤姆和伊娃兄妹两人都在玩电灯的开关。汤姆还仔细地观察灯泡儿中的灯丝。他在广东和船上都看过电灯,可是他们家里并没有这种装置,所以,他们的好奇心还是很强烈。汤姆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去研究这个令人难以了解的奇妙东西。目前,他所感兴趣的是这个小巧、灵活、精确的电灯开关。汤姆是个敏感的小男孩,对于无法了解的事情他总要花上一点时间去苦苦思索,这点伊娃和他颇不相同。他的父亲说:“那是电!”电可以变成光,这个想法令他兴奋无比。

    沉寂的夜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一阵疯狂似的声音。这隆隆作响的声音穿过卧房窗口,又传向黑暗的远方。这由铁轨所发出的声音,就像在黑夜中神哭鬼泣一样,使得窗子也为之颤动不已。汤姆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火车一连串明亮的窗户快速地穿过,在黑暗中显得很怪异。接着,汤姆就可以听到火车在剎车时所发出的尖锐响声,那是“第三艾尔大道”的火车,进入八十四街的火车站。

    一列火车飞快地从他窗前过去。汤姆这时十分地清醒,对这嘈杂的声音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在他前往美国之前,对美国就有一些概念了。美国是一个制造机器的国家,汤姆想,机器当然是很吵!所以,美国一定是很嘈杂,机器不停地、忙碌地、快速地运转着,前往某地————按开关————停止————按开关————继续前进————按开关,咔嗒!困扰汤姆的是另一件事情,他一直想不通。

    这时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向外凝视。那真令人无法相信。为什么两根窄窄的铁轨可以支撑满载旅客的火车?对汤姆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呼啸而过的火车一定是用魔术棒支撑的。汤姆抓了抓头,他渴望能知道这一切。

    当他的视线从铁轨往上移时,看到许多穿着睡衣的男人和女人,男的大都秃头,女的都穿着低胸的衣服。他们坐在对面窗户外的躺椅上。

    汤姆回到床上。天气相当热,四周又这么嘈杂。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一切都使他觉得新奇、吃惊。伊娃已经睡着了。汤姆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胃部也胀得怪难受的。

    当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二

    “你觉得爸爸怎么样?”汤姆一醒来,伊娃就小声地问他。汤姆还是迷迷糊糊的,伊娃摇摇他:“哎!我问你,你觉得爸爸怎么样?”

    “什么?”汤姆揉揉眼睛。想都没想,他只知道一切都很好、很棒,并且十分令人兴奋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了。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美国,神话中的纽约市,他跳了起来,嘴里嚷着:“我在纽约啰!我在纽约啰!”彷佛他到了世外桃源似的。

    “你喜不喜欢爸爸?”伊娃再度问他。

    “我喜欢他!”汤姆回答道,“这不是很奇妙吗?我们也有爸爸!哦!我们也有爸爸呢!”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我们的爸爸嘛!”伊娃抗议地说道。

    “可是有个爸爸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你喜欢这种感觉吗?”伊娃向来很尊敬汤姆的看法。

    “我喜欢极了!这种感觉好棒,就好像有两幢屋子,我们本来已经有一幢了,现在又有了另外一幢!嗯!好棒!”

    “他为了我们,工作得多辛苦啊!”伊娃说,“可是我们以前都不知道。”

    汤姆身体比妹妹瘦多了,皮肤白白的。伊娃仍是稚气未脱的模样,颧骨和颚部较突出,细小而明亮的眼睛,宽平的额头,脸上总是挂着单纯而毫无心机的微笑,加上她的小辫子,使得她看起来像个娃娃。

    汤姆还在襁褓之中,他父亲就走了。伊娃从生下来,就没看见过父亲。在他们的心目中,“父亲”是一个梦,一个传说,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和他们隔得那么远,远得使他们觉得父亲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不管家里的收成好不好,父亲总是会为他们寄钱来。家里的人说,他是在阿拉斯加寻金热发生的时候到美国去的,那就是为什么中国人把旧金山叫做旧金山的原因。可是远在海外的中国人却把它叫做大港。他们的父亲送回家里的钱,他们称为“金元”。广东南海岸的村民————如台山、兴会、番禺————对“金元王国”有谁人不知道呢?

    大家都知道谁家的儿子在美国,他们就可以收到汇款,然后把钱存下来买田地、盖房子。有些人甚至还盖起了“外国房子”叫很多人羡慕。

    冯家老二曾经两度回中国,在家里待了一年多,随后又回美国去赚外国金子。

    自从孩子们懂事以来,他们的父亲就一直待在纽约。纽约虽不是旧金山,但对孩子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渡过神话般的太平洋。旧金山和纽约只不过是遥远的两点。

    村子里的人传说,在美国西海岸的中国人,曾经被攻击、被抢劫、被杀害、被赶出西海岸地区;而孩子们家里的人则说,他们的父亲冯老二历尽千辛万苦逃往东海岸。可是这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这类事情听起来就像海盗故事一样,古老而久远。反正冯老二逃过了那场大劫,他和两个儿子年复一年地把金元送回家里,养活双亲、兄弟和妻子,送他们的侄子上学。这是生存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是成功的,那是奋斗的结果。

    村民们继续不断地到美国去,在他们眼中,移民局的官员是老天爷对他们是否有耐性,是否能坚忍不拔的考验。移民的困苦,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尽管他们身无分文,他们仍会对这些困难一笑置之。

    汤姆的二哥义可,他十六岁时在船上当水手,船经过美国时,他跳船非法入境。他现在的名字是佛烈德立克.a.t.冯,是美国康尼纽斯保险公司的保险代理人。他说,就算是司法机构的人,也弄不清楚他的行踪,可是他却从来没说过,为什么华盛顿司法部门的人要知道他的行踪。每当他一提到司法部门,总不忘加上华盛顿三个字。他对任何人都很友善,尤其是当他碰到美国人时,总是不等别人介绍,就说:“我是佛烈德立克.a.t.冯。”

    当汤姆和伊娃在广东兴会村中成长时,他们的大哥戴可和二哥义可已经跟着父亲住在纽约了。整个家庭被分成两部分,一边负起赚钱的责任,另一边完全是消费分子。对汤姆和伊娃来说,妈妈是他们的屋顶,一片无可挑剔的屋顶,父亲则是另一片屋顶。现在,整个家庭团圆了,他们也就拥有两片屋顶了。

    在汤姆和伊娃的心目中,父亲一直都是很神秘的人物。从各个迹象————半年一封的家书,有时更久,汇票通常和家书一起寄来,尤其是新年将要来临之时,有时汤姆会陪着妈妈带着亲友寄来的信一起到城里去,令人惊异的是,当他们把文件交给银行时,银行就会付给他们一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汤姆就是从这里判断,那个神秘人物的确是存在的,就像一些基督徒们,从雨、雪、花、鸟来判断上帝是存在的。父亲的家书都很简短,而且辞不达意,不管他们的年岁收入如何,信的结尾总是这样的:“随信附上汇票一张,请……”

    除了家书以外,汤姆还可以从其它的事件上,判断他的确有这么一个父亲。第一,妈妈相信他。第二,妈妈的兄弟,也就是汤姆的成舅舅也在纽约。成舅舅不像父亲那样不可捉摸,他经常使得海这边的家人,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家书较多,内容也啰嗦得多,甚至有时令人觉得拉拉杂杂的,他总是提到纽约所发生的事情。大哥戴可戏剧性地和一个名叫佛罗拉的意大利女孩结婚的事,也是从舅舅的来信中,家人才知道这个消息。汤姆的父亲并没有想到,这是值得一提的喜事。第三,村里有个姓冯的老人,今年已经六十几岁了,他在美国度过漫长的岁月,然后回到村里定居下来安享余年。他告诉汤姆————这个老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有关美国习俗的事情,在这方面这个老人无可置疑的是一个权威。

    老冯所说过的故事中,最叫人难忘的是美国有些餐馆没有任何侍者,你只要在投币口放下一个银币,然后“咔嗒”一声,你就可以看到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蹦了出来。没有任何人敢怀疑老冯的话,如果有人表示不相信的话,老冯会因此而暴怒。他所说过的话,都给汤姆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有火鸡吗?”汤姆问道。

    “有啊!一整只大大的火鸡!”

    汤姆听到这里,总是垂涎三尺。

    “你可以透过玻璃,看到你所要的东西,投入镍币,它就会跳出来。他们美国人真是聪明,等你长大后,你也会到美国去。”

    汤姆当然想到美国去,他十分渴望那一天的来到。所有有关美国人残害铁路工人,以及他们所做的苦工的故事都吓不倒他。此外,他还听说移民局不合理地限制男孩子移民到美国去。移民局是什么?只是一大堆官员吗?汤姆想这些移民局的官员,大概和中国官员没什么两样。难道他们应该不同吗?既然你有个亲戚在美国,你就不用担心了。官员也许只是官员而已,可是亲戚总归是亲戚啊!

    三

    冯老二一直希望他的家眷也能来美国,他已经等了十年了。可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家人在西海岸登陆,搭火车穿过美国本土到东海岸来,光是火车票的价钱,就要近千把块。光靠他那家洗衣店所赚来的钱,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大笔钱呢?几年前,当他认为他已经存有足够的钱,接他的家人前来美国时,他存钱的银行倒闭了。当时经济一片萧条,很少人把衣服拿到洗衣店来洗。那些老顾客们不再把内衣裤送来。那些送衬衫来洗的人,似乎也从一个星期换两件改成一个星期换一件了。人们送来的床单和被单,需要花更大的工夫去洗,所赚的也就相对地减少了。他把价钱减低了,长时间地工作着(感谢老天,当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来限制他们)。他每天都汗流浃背地站到十一点钟才打烊。他把他赚来的钱放在小布袋内,然后收在一个铁盒子中锁起来,藏在最下层抽屉内。他对银行已失去了信心。他曾经希望赌马能使他致富,有一次还赢得两百一十元的奖金,但是,由于他希望能从这里多赢一些,好接家人出来,结果又输光了。从那时起,他开始适度地玩,只把它当做一种娱乐,而不把它当做接家人前来美国的途径。可是他每年仍要付出十元左右在赌马的游戏上。

    他的第二个儿子碰上了好运气,在保险代理工作上有很好的表现,拿了一张五百元的支票给他父亲,这是他的第一笔存款。他对父亲说:“把这张支票寄给妈妈和弟弟妹妹,告诉他们是义可赚的钱,我知道你希望妈妈来。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

    冯老二觉得内心深处彷佛有东西在那儿蠢蠢欲动。它埋藏在如此深的地方,以致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感觉才在脸上表露出来。几年以来,他用耐力和健壮造成的武装,在这一剎那被刺穿了,顿时他觉得软了下来。脸上缓缓露出了僵硬而不自然的微笑,眼泪在眼眶内打转。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频频地擦拭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彷佛在说:“我很感激!孩子!我多么渴望接你妈妈过来啊!”

    这笔钱未经银行转手,汤姆的母亲终于接到钱,开始计划动身。她本人倒情愿留在中国,她安于现状,而且在她那个年龄,前往一个风俗、语言都不一样的地方,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兴奋。可是为了汤姆和伊娃,她还是得去。在没有异议的情况下,孩子们是最兴奋的。可是他们不能即刻动身,必须等老奶奶百年之后,为她办好后事才能离开。至于还要等多久,没有人能拿得准,可是他们都愿意等。也不可能等太久,因为,老奶奶已经八十岁了。汤姆有时私下里希望老奶奶快点儿过世,然而又为自己这个不孝的念头而脸红。当汤姆十三岁时,老奶奶死了,办完了后事,他们终于起程前往美国了。

    可是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移民局的官员、移民法都需要一一应付。这些移民法好像是专为防止中国人到美国而制定的。可是他们也知道找寻一些方法,来应付法规。义可到美国的方法是跳船。可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根本没办法这样做。他们既不能游向加州海岸,也无法从墨西哥非法入境。一个洗衣店店主不能合法地接家人到美国来。

    可是商人可以,如果他的孩子不超过二十一岁的话。成舅舅就是商人,他在唐人街开了一间杂货店,生意还不错,成舅舅很愿意帮助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外甥女到美国来。

    依照法定的程序内,冯老二成为成舅舅杂货店的合伙人,在法律漏洞下,冯老二变成商人。他和成舅舅心里都有数,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使他们在法律上能站住脚,终于什么都办好了。

    从过去几个月来,冯老二的眼睛变得柔和了。他盘在头上的发辫已呈现了灰白的颜色。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岁月痕迹,只有从嘴角附近的沟纹,才可看出他已经不年轻了。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嘴角下垂,很难从他的脸判断他是严肃的,还是不高兴,或是想笑,还是乐天知命。紧抿着的嘴唇,隐藏了他所有的感情,这些他从不轻易地表露出来。从他的嘴也可看出他勤苦耐劳的个性,彷佛在说:“我们即将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他的体格很壮,他经常都是沉默寡言的,即使是对他的长子————他称他为洛伊————所说的话,也不外是工作上的细节。有几次洛伊惊讶地听到他父亲低沉的喉音说:“我们到察森广场去!”洛伊就知道他们要到唐人街一家餐馆的地下室,享用一顿较好的晚餐。吃完饭他们又回到洗衣店,一直工作到十一点或十二点。

    他们的洗衣店开在第八十街,他们利用底层的一个半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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