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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徐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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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时创作重心。同时,在这诗上,也可看到作者所长,是以爱情为题,所有联想如何展开,如光明中的羽翅飞向一切人间。在这诗中以及翡冷翠的一夜其他篇章中,是一种热情在恣肆中的喘息。是一种豪放的呐喊,为爱的喜悦而起的呐喊。是清歌,歌唱一切爱的完美。作者由于生活一面的完全,使炽热的心,到另一时,失去了纷乱的机会,反回沉静以后,便只能在那较沉静生活中,为所经验的人生,作若干素描,因此作者第二个集子中,有极多诗所描画的却只是爱情的一点感想。俨然一个自然诗人的感情,去对于所已习惯认识分明的爱,作虔诚的歌唱,是第二个集子中的特点。因为缺少使作者焦躁的种种,忧郁气分在作者第二个集子中也没有了。

    因此有人评这集子为“情欲的诗歌”,具“烂熟颓废气息”。然而作者使方向转到爱情以外,如《西伯利亚》一诗,那种融合纤细与粗犷成一片锦绣的组织,仍然是极好的诗。又如《西伯利亚道中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那种和谐,那种离去爱情的琐碎与亵渎,但孤独的抑郁的抽出乡情系恋的丝,从容的又复略近于女性的明朗抒情调子,美丽而庄严,是较之作者先一时期所提及《在那山道旁》一类诗有更多动人处的。

    在作者第二集子中,为人所爱读,同时也为作者所深喜的,是一首名为《海韵》的长歌。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阿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阿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阿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你回家吧,女郎!”

    “阿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磋跎,磋跎。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那女郎,

    再不见女郎!

    以这类诗歌,使作者作品,带着淡淡的哀戚,搀入读者的灵魂,除《海韵》以外,尚有一风格略有不同名为《苏苏》的一诗。

    苏苏是一个痴心的女子,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

    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

    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

    到黄昏时有晚风来温存,

    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

    …………

    关于这一类诗,朱湘《草莽集》中有相似篇章。在朱湘作《志摩的诗评》时,对于这类诗是加以赞美的。如《大帅》、《人变兽》、《叫化活该》、《太平景象》、《盖上几张油纸》等等以社会平民生活的印象,作一度素描,或由对话的言语中,浮绘人生可悲悯的平凡的一面,在风格上,闻一多《死水》集中,常有极相近处。在这一方面,若诚如作者在第二个集子所自引的诗句那样:

    “我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我只要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

    则作者那样对另一种做人的描写,是较之对“自然”与“爱情”的认识,为稍稍疏远了一点的。作者只愿“安分”做人,这安分,便是一种奢侈,与作者凝眸所见到的“人”是两样的。作者所要求的是心上波涛静止于爱的抚慰中。作者自己虽极自谦卑似的说自己不能成为诗人,引用着熟人的一句话在那序上,但作者,却正因为到底是一个诗人,把人生的另一面,平凡中所隐藏的严肃,与苦闷,与愤怒,有了隔膜,不及一个曾经生活到那现在一般生活中的人了。钱杏邨在他一篇评论文章上面,曾代表了另一意见,由作品追寻思想,为《志摩的诗》作者画了一个肖像。但由作者作品中的名为《自剖》中几段文字,追寻一切,疏忽了其他各方面,那画像却是不甚确切的。

    作者所长是使一切诗的形式,使一切不习惯的诗的形式,嵌入自己作品,皆能在试验中契合无间。如《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如《客中》,如《决断》,如《苏苏》,如《西伯利亚》,如《翡冷翠的一夜》,都差不多在一种崭新的组织下,给读者以极大的感兴。

    作者的小品,如一粒珠子,一片云,也各有他那完全的生命。如《沙扬娜拉》一首: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读者的“甜蜜的忧愁”,是读过这类诗时就可以得到的。如《在那山道旁》、《落叶小唱》,也使人有同类感觉。有人曾评作者的诗,说是多成就于音乐方面。与作者同时其他作者,如朱湘,如闻一多,用韵,节奏,皆不甚相远,然诸人诗中却缺少这微带病态的忧郁气分,读者从《志摩的诗》所得到的“甜蜜的忧愁”,是无从由朱湘闻一多作品中得到的。

    因为那所歌颂人类的爱,人生的爱,到近来,作者是在静止中凝眸,重新有所见,有所感,作者近日的诗,似乎取了新的形式,正有所写作,从近日出版之《新月》月刊所载小诗可以明白。

    使作者诗歌与朱湘、闻一多等诗歌,给读者留下一个极深印象,且使诗的地位由忽视中转到它应有位置上去,为人所尊重,是作者在民十五年时代编辑《晨报副刊》时所发起之诗会与《诗刊》。在这周刊上,以及诗会的座中,有闻一多、朱湘、饶子离、刘梦苇、于赓虞、蹇先艾、朱大诸人及其作品,刘梦苇于十六年死去。于赓虞,由于生活所影响,对于诗的态度不同,以绝望的,厌世的,烦乱的,病废的情感,使诗的外形成为划一的整齐,使诗的内含又浸在萧森鬼气里去。对生存的厌倦,在任何诗篇上皆不使这态度转成欢悦。且同时,表现近代人为现世所烦闷的种种,感到文字的不足,却使一切古典的文字,以及过去的东方人的惊讶与叹息与愤怒的符号,一律复活于诗歌中,也是于先生的诗。朱湘有一个《草莽集》,《草莽集》中所代表的“静”,是无人作品可及的。闻一多有《死水》集,刘梦苇有《白鹤集》,……

    诗会中作者作品,是以各样不同姿态表现的,与《志摩的诗》完全相似,在当时并无一个人。在较新作者中,有邵洵美。邵洵美在那名为《花一般罪恶》的小小集子里,所表现的是一个近代人对爱欲微带夸张神情的颂歌。以一种几乎是野蛮的,直感的单纯,同时又是最近代的颓废,成为诗的每一章的骨骸与灵魂,是邵洵美诗歌的特质。然而那充实一首诗外观的肌肉,使诗带着诱人的芬芳的词藻,使诗生着翅膀从容飞入每一个读者心中去的韵律,邵洵美所做到的,去《翡冷翠的一夜》集中的完全,距离是很远很远的。

    作者的诗歌,凡带着被抑制的欲望,作爱情的低诉,如《雪花快乐》,在韵节中,较之以散文写作具复杂情感的如《翡冷翠的一夜》诸诗,易于为读者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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