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年

;  我流泪哽声：“你还有什么心愿……你说……可要我封赏你的子女？”

    刘庄即位后第二年，始建新年号，改元永平，是为永平元年。

    “即使我现在不坦白，相信……你以后也会明白，我从没骗过你什么，也不愿看到你为难……刘彊，不得不除……”

    “我……”一口气噎在心里，只是觉得疼，疼得难以呼吸。

    “人未必非要自己的亲生子，只要你真心疼他，爱他，抚养他就够了！他将来待你必然比亲生子尤为孝顺，你若不信，且看看母后，她一手带大了淯阳公主，淯阳公主奉若亲母，其孝心之诚，哪里又比不上其他公主了？”

    邓禹不答，呼吸声渐渐急促。

    “皇帝他知道么？”我继续追问。

    “别……压着孩子了……”马澄紧张的腾出手，下一秒才意识到我还在跟前看热闹，一张哭花的脸顿时涨得要爆了似的，连耳根子也血红一片。

    马澄瞪大了眼，姣好的面容涨得通红，眼圈里含着眼泪，又是激动又是感恩。

    “丽华……”他仿佛没有听到，仍是继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丽华……丽华……丽华……”

    我有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但这时偏偏邓禹也病倒了，因为年事已高，所以邓家甚至已替他准备好后事。素荷日日进宫向我及时汇报公公的病情，我牵挂着邓禹，也就无心再去关注刘彊。

    “我就是……不想让你再操心……你还是这么傻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糊涂一点呢？试着放手吧……要相信天子，他可是……你和光武帝的儿子啊……”

    我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念头，特别是当去年那封栽赃信捅出来时，我真想杀了刘彊一了百了。那件事固然是刘荆做得不对，但是刘彊收到信后的反应超出常理，他马上抓了使者，把信上交，他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知道那封信不是他的舅舅所写，而只是一封借刀杀人的伪信，他如何敢将这样的罪证交给皇帝？他如何敢把自己舅舅全家的性命大公无私的交到皇帝手中？我不信他有这么愚蠢，为了向皇帝表示自己的清白，不惜告发自己的亲舅舅。

    我猛然一震。

    这样的人，即使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即使他敦厚老实，但因为他是先帝长子，又拥有着前太子这个耀眼的光环，仅仅基于他的身份，便能被许多人趁此利用，而刘荆只是其中之一。

    我心一软，轻轻“嗯”了声。

    他柔柔的看着我，笑着摇头。

    我没想到刘庄竟然拿我作比，一时愣住。刘炟在马澄怀里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点都不怕生的看着她，她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当着我和刘庄的面跪下抽泣：“多谢太后！多谢陛下……妾……终于有儿子了……从今往后，妾待此子，必视若己出！”

    这样的阵仗，其用意几乎就是断定刘彊不活，让他们几个同胞兄弟赶去见最后一面了。我尚在怀疑刘彊病情的真假，但是刘庄却甚为笃定，完全不担心这几个异母兄弟聚在一堆会否闹出事来，他的这份笃定令我心生疑窦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心寒。

    刘庄站在我面前，时不时回眸瞥觑马澄，颇多怜惜维护的模样，而马澄则诚惶诚恐的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语。我本想反对，看到这里，却顿有所悟，我这个儿子，一向风流成性，如今竟会为一个不会生养的贵人操起心来。

    中元二年末，慎侯刘隆薨逝。

    邓禹还没咽气，果然如李氏所形容的那样，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那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无神的望着头顶的承尘。

    “嗨……”他轻轻的打着招呼，沧桑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容，“我现在很高兴……很高兴你能来……我以为……以为又是一场空等……”

    “皇帝知道么？”

    刘秀在位时，为掣肘三公，所以对三公绝不另外封侯。刘庄即位后打破刘秀的惯例，将三公封了侯，却另外捧出了一个骠骑将军置于三公之上——方法虽不同，用意却是一样的。

    刘彊不是祸首，但他却是祸源！只有除了他，才能真正消除隐患，否则，以后会有更多个“刘荆”不断的冒出来。

    “丽华……”声音里透着哀求。

    这日素荷又进宫，没想到同行的居然还有邓禹的妻子李月珑，我正纳闷，李氏已哭哭啼啼的求道：“夫君眼瞅着不行了，撑了口气，却非说要见见太后，否则死不瞑目。妾实在无法，斗胆求太后移驾，念在夫君为朝廷效命，操劳数十年，了了他的心愿吧！”

    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夏蝉的呱噪声，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炎热沉闷的午后，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午睡中醒来时，那个帻巾束发的俊美少年手持黏蝉的网兜，傻兮兮的站在我的窗外，汗流浃背，烈日下的笑容却依然灿若星辰。

    进屋的时候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前，完全没了太后应有的仪态。邓禹似乎感觉到我来了，转过头来瞟了眼，忽然傻呵呵的一笑。

    中元二年四月廿四，新帝刘庄诏曰：“予未小子，奉承圣业，夙夜震畏，不敢荒宁。先帝受命中兴，德侔帝王，协和万邦，假于上下，怀柔百神，惠于鳏、寡。朕承大运，继体守文，不知稼穑之艰难，惧有废失。圣恩遗戒，顾重天下，以元元为首。公卿百僚，将何以辅朕不逮？其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及流人无名数欲自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粟，人十斛。其施刑及郡国徒，在中元元年四月己卯赦前所犯而后捕系者，悉免其刑。又边人遭乱为内郡人|妻，在己卯赦前，一切遣还边，恣其所乐。中二千石下至黄绶，贬秩赎论者，悉皆复秩还赎。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并可以受六尺之托，临大节而不挠。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大尉憙告谥南郊，司徒欣奉安梓宫，司空鲂将校复土。其封憙为节乡侯，欣为安乡侯，鲂为杨邑侯。”

    我知道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潜台词是什么，于是回道：“有些事，水到渠自成，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刘庄冲我欣然一笑，眼角眉梢已布满喜气，兴冲冲的扶着马澄，两大一小三口一起离去。

    而拜为太傅的高密侯邓禹，皇帝更是令其在朝议时不必与群臣一样面北而坐，特许其上尊位，面东参议。

    我脑子一片空白，无助又彷徨的看着他。

    我静静的守在他的床边，无声的落下泪来。

    如此煞费苦心的折腾，到底为了什么，我已能猜得一二，于是笑道：“只要贾贵人愿意，也没什么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