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狗,向我……哈巴狗……”
“呜……”他喉咙里发出猫叫似的咽声。
郭圣通正柔声哄着孩子,那边又有侍女禀告:“绵曼侯殿外求见!”
“少装愣,装愣可含混不过去。”我故意捏压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
郭圣通只比我小三岁,但素来保养得不错,不像我现在丰腴得脸都圆了,还添了层双下巴,毕竟岁月不饶人,我本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不过人到中年还能像郭圣通这样保持窈窕体态,宛若少女的,也由不得人不羡慕一把。
他的体温冷上一分,我的心便麻木上一分。天空正在渐渐转亮,阳光重新普照向大地,可是我却一点光明都感觉不到。
“呵呵。”
守在云台的宫人乱作一团,尖叫声迭声响起,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眩晕。
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是何人,不过也不用心急,到晚上我自然能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不会。”
“衡儿!”灵机一动,我拉过儿子的手,打岔道,“还记得娘生小妹妹前教你的歌吗?唱一遍给爹爹听听。”
我心中诧异,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小声问道:“别小心眼嘛,不是我不说,我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我教他唱了几遍,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他马上兴奋的跑到刘秀面前:“爹爹,你听我唱歌吧!”
我不解道:“陛下不是去了长秋宫么?”
广德殿的布置并没有任何挪动,寝室内也收拾得纤尘不染,与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习惯性的走到刘秀日常坐卧的床上,只见床上搁了张书案,案上堆放着成摞的竹简,足有二三十卷。不只是书案,甚至连整张床,也同样堆满了成匝封套的竹简。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嬉戏的儿子,我倏然住嘴,惊骇的发现他的鼻孔一侧正不断的滴下血来。
“哇——”年幼懵懂的孩子不明原由,还以为父亲在跟他闹着玩,尽管被父亲沉重的躯体压得气喘咻咻,却仍是不停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三个字是我从小教他说的,比教他喊爹娘的次数都多,他也真不负所望,这三个字咬字比任何字眼都准确清晰。
我莞尔一笑,淡定的望着那对容貌酷似的父子俩。
没等我的小女儿喂饱,那厢一妇人匆匆抱着啼哭的四公主刘礼刘走上堂来。刘礼刘一岁多,小脸养得肥嘟嘟的,肌肤雪白,小手不停的揉着眼睛,哽咽抽泣。
“没有!没有!”他摊开一双小手,五指张开,以此证明他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衡儿没有偷吃太阳饼!”
“往长秋宫去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其实我……”
“爹爹!我们再来玩吧!”无知的孩子坐在他的脚边,拍着小手笑得一脸天真,“爹爹,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我头皮发紧,赶忙站了起来,讨好的抚摸他的小脸。他不领情的摔开我的手,瘪着小嘴,十分委屈的含着眼泪瞪向我:“不要喜欢你了,呜……”
“没有。”我冷冰冰的扔下两个字。正没主张时,明朗的天色猝然暗了下来,殿内没有点灯,所以那种急遽的光线明暗突变更让人觉得突兀。
代卬指了指天,笑道:“今逢日食,天子需避正殿,是以长秋宫去不得了。陛下正折道移驾广德殿,嘱咐小人召阴贵人至广德殿随侍,可巧贵人先到了。”
刚到门口,代卬领着一名小黄门匆匆赶到:“原来阴贵人早到了这里!贵人准备接驾吧。”
“啊?”我很夸张的摆了个晕倒的姿势。那个用简繁体交融写就的《寻汉记》目前所载约五六十万字,积少成多,把它们换成竹简,足足可堆满好几间屋子,我没想到刘秀竟会如此荒唐的认定这些文字记载的是谶纬。
刘衡咧嘴一笑,傻兮兮的挠头:“唱得不好你会打我吗?”
我不便跟去,可郭圣通似乎已没了食欲,搁了筷箸,漱口拭手。虽然我还没吃到三分饱,却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进食,结束用餐。
“可以撕饼饼,吃肉肉。”
刘衡再木讷也知道我是在笑他,扭捏着身体,退后两步,小嘴扁成一道下弯的弧,他重重的吸气,鼻翼翕张,一副濒临崩溃的前兆。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立刻停住笑声,因为忍得不易,以至于涨红了一张老脸,还得十分认真的装出友爱可亲的表情来,起身对他张开双臂:“来,宝贝儿,过来……”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除了看懂几百字外,无法串联出一个整句来。”他大发感慨,“看来我的悟性仍是不够,丽华,不如你给我讲解一下如何?”
“手手有什么用啊?”
“衡儿的手手。”他很老实的回答。
“陛下说是图谶,难道不是?”精明的纱南立即警觉起来,目光锐利的闪着猛兽般的光芒,“贵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初看时我并不曾反应过来,只是略略一愣,有些狐疑的感到惊异,心里甚至还想着,怎么这字体如此潦草,如此丑陋,如此……眼熟?
“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头……”两只小手伸前,刘衡学着小狗模样吐着舌头汪汪叫了三声,然后继续很卖力的唱,“一只哈巴狗,吃完肉骨头,尾巴摇一摇,向我点点头……”他先是拼命扭屁股,然后还不断猛烈点头,这样上下不协调的动作,结果是把自己晃得头晕眼花,他嘴里尚在“汪汪汪”的学着狗叫,人却跌跌撞撞的往前面仆倒,一跤摔到席上。
我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口:“想不想娘?”
“日食?”说话间,天色已越来越暗。
“他……他人呢?”
刘衡往后仰,盯着我看了会儿,伸手捧住我的脸一通乱摸,最后喜滋滋的说:“不会!娘不老!”我心里一甜,这小家伙的马屁功夫果然了得,胜过他老子百倍。正得意呢,没想到他接着补了一句,“娘一根胡子都没长呢……”
我心里一紧,刘衡这一跤显然摔得并不重,不等我上前扶他,他已利索的爬了起来,仍是疯疯癫癫的学着狗叫,四肢并用的向刘秀爬了过去。
“图……谶?”下巴险些掉下来,什么时候我的《寻汉记》变成谶纬参考读物了?
我嘴角抽搐,一脸的哭笑不得。昏暗中,只听对面有人嗤嗤的闷笑,笑声再熟悉不过。我抱着刘衡走了过去,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直接将他当隐形人忽略。擦肩而过,不出十秒钟,他果然追了上来,这时一群内侍打起了灯,阳光已尽数被遮蔽,天黑得犹如寂夜。
我搂着刘衡不断扭动的身体,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柔声哼唱:“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翻来覆去地清唱了四五遍,刘衡也不再闹了,安静的听我哼唱,然后嘴里还时不时的跟着我唱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