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滑入口中,唇齿间充斥的不再是香醇,而是无尽的苦涩,像是鲜血一般,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绞痛,几欲呕吐,勉强压住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后,我将空杯重新放回,再次叩拜,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多谢……陛下!陛下对阴姬的恩德与教诲,阴姬铭感腑内,来日……必当十倍还报!”
“好漂亮的玉玦啊!”虽然装傻充愣不是我的强项,可好在今天人人都知道我有了三分醉意,我借着酒劲儿故作天真的赞叹,娇声道,“陛下,你昨儿个赏了阴姬许多东西,可阴姬只喜欢这枚玉玦,不如……我拿那些东西跟陛下换这玉玦,反正陛下也不吃亏!”
无可奈何的低叹一声,百转千折。
“和他相比,你本性也那么单纯吗?”
鸿门宴!
到底该怎么做呢?
连阴识都说,刘秀是个韬光养晦的高手,言下之意暗指他城府之深,不言于表。这样的评价足以让我心惊,和刘秀相处这么久,我对他的了解是他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隐藏心里,温和老实是他的本色,可他却也绝对不像外表那样懦弱无能。这与刘玄是不同的,刘玄是故意装孬,刘秀……我却不信他的温柔善良都是伪装出来的。
“丽华……”刘秀含笑望着我,“能来一下么?”
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才是他们二人之间达成的真正协议吧?
“行了!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琢磨着怎么拿下父城吧。”刘縯显然没把刘秀的话太当一回事,挥挥手拖着我走了。
刘秀眼神若有所思的闪了下,却未动声色,指着那四个人说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臧宫,字君翁,颍川郏县人氏。原在下江军中效力,这次在昆阳之战中可谓军功卓著……”
刘縯面色大变,怡然自得的表情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目露凶光,在我走近时一把向我抓过来,我张嘴就咬,他吓得缩回手去,愕然。
我腼腆一笑,刚才一时情急,竟连名带姓的把邓禹的名字喊了出来,其实说真的,他一行完冠礼就跑了,我从来没用他的字称呼过他,一时间要适应“仲华”这个名,还真有点别扭。
刘伯升啊,你是真的没看透这场狡谲阴谋,还是只为了在宽慰我才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呢?
我一凛,把手缩回袖子,规规矩矩的搁在膝盖上,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一颗心却是失去规律般狂跳起来。
我脸上一烫,他还真敢没脸没皮的胡吹。以往见着我总是“阴丽华”长“阴丽华”短的直呼名字,今天怎么这般客气了?
目光收回,再次瞪视那块玉玦,陡然间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
他是他,我是我,不是吗?
“这么快?”我如今已是风声鹤唳,把任何风吹草动都想成是刘玄布下的阴谋诡计,“是不是故意调开你?”
我被他们兄弟两个你推我搡的,酒劲上涌,这时候腿脚都有些发软,刘縯硬拉着我走,我挣了两下竟然没挣脱。身后刘秀并未曾追来,我几次想回头张望,刘縯察觉后愈发死劲勒紧我,我根本没法动弹。
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不断的回旋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片断。以刘玄为首的绿林军,他们每个人都很想除掉刘縯这块绊脚石,我要怎么做才是阻止类似今日宴会上的事情再度发生呢?
刘縯把佩剑递给刘玄,他微微拉开剑鞘,锋芒毕露,他伸手慢慢抚摸着光洁的剑身,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陛下!”我磕完头起身,双手仍是规规矩矩的举在额前,心里记着大嫂柳姬教过的礼仪,不敢有丝毫懈怠。许是刚才酒真喝多了,脑袋本来就晕,没想到这起来跪下起来跪下的连做了几次,身体突然找不着平衡感了。脚踩在席上一晃悠,人就跟着往前栽了过去。
他抿拢唇线,不答。
旁人未必留意得到我瞬间的眼神转换,韩姬却是紧挨着刘玄而坐,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被我发狠的样子吓得不轻,娇躯一颤便要张口惊呼,刘玄突然出手用力搂紧她,将她的惊呼声震得没了音。
依稀记得“鸿门宴”上,亚父范增为了提示项羽杀刘邦,也是如此举玦三次!
我愕然,看着他略带忧伤的笑容,思虑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问道:“那你单纯吗?”
“喀!”,厅上有人打翻了酒水,我循声望去,却发现是刘秀,他趁着用帕子擦拭衣服时,猛地朝我打了个眼色,甚为焦急。
是他!竟是他做的手脚!
刘縯敏捷的偏头,我不过虚晃一招,左手收回,手肘猛力撞向刘秀胸口,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时右腿膝盖上顶,木屐踹中刘縯膝盖。
刘縯不以为意的接过,傲然一笑。堂上众人的欢声笑语重新响起,刚才一触即发的杀机随即消失,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笑道:“必要时多提点他,有时候你比他看得透彻,他本性……还是太过单纯。”
我落得满脸尴尬,当下脚底抹油,决定先溜之大吉,没想还没跨出一步,就被刘縯揪了回来:“等等,今天得趁着这个机会得把事情说个清楚!”
刘玄一脸轻浮,乍看上去任谁都会觉得这位天子昏庸好色、碌碌无能——绿林军要的也正是他的无能。
我转身冲他们扮了个鬼脸:“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我白痴呀,干嘛要听你的……”
我涩然一笑,只觉得今天的斗智斗勇耗去我太多心力,颇有种精疲力竭的无力感。然而有一就有二,逃得了这次,保不齐下次又会被刘玄逮到什么机会谋害刘縯。
“朱祜?!”我第一直觉便是这名字耳熟,眼见那男子与刘秀差不多年纪,身材清瘦,目带笑意,似乎对我也是一脸好奇。我心中一动,低叫道,“我想起来了,蜂蜜药丸儿……你是邓禹的同窗对不对?我常听他提起你!”
刘玄突然提出要看刘縯的佩剑,这个提议实在微妙,按理刘縯佩剑面君就是不敬的大罪,说严重了更有弑君的嫌疑。可是刘玄偏偏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刘縯或许会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着没事解闷,我却清楚刘玄从不干不利于已的多余事,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别有用心。
“你是我的……是我刘縯的!”
我咯咯娇笑,懒洋洋的用手拍着刘秀的胸口:“帅哥,喊我回来做什么?如果没有值得让我多走这几步的合理理由,你就等着姐姐我怎么修理你吧!”
“也许……”刘秀苦笑,握着我的手略微收紧,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良久松开,退后一步,竟是恭恭敬敬的对我一揖到底。
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松的放过我,身子微侧,凑近我问道:“送你的东西可喜欢?”
刘玄如果真是傀儡,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容易对付,是个可以完全忽视的对手,那么今天就不会出现“鸿门宴”,刚才也不会出现那么惊险的一幕。
刘玄为之一愣,不禁他愣住了,就连在堂上的其他人也都一齐愣住了。这次筵席说穿了并不算什么正式场合,就看皇帝自己都带了老婆出来卿卿我我,更何况满堂左拥右抱之人?
刘秀唇角微启,就在我期待会是什么样的答案从他嘴里逸出时,刘縯大步走了过来,大声嚷道:“丽华,我送你回家!”
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这四个人年纪不等,却都长相不俗,我心中讶异,才要说话,倏地心脏骤缩,抽搐着疯狂跳动。这种感觉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却是冲击得实在太过厉害,我身子一颤,倒跌两步,若非有人从身后及时架住我的胳膊,我早狼狈的摔到地上。
刘玄左手支颐,邪魅的气息再度出现在他眼中,状似无心的再度取木勺舀酒:“是不是第一次杀了人,之后再干这种事便会越来越顺手呢?不会再有内疚恐惧的心情了吧?”我不明白他要说什么,警惕的望着他,他将注满酒水的耳杯再度往我跟前一让,“你该谢谢我的,我替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事……你现在越变越强,越来越不像女人,你真该谢谢我……”
“大司徒,朕看你腰上的佩剑甚是别致,可否解下与朕一观?”
玩狠是吧?今天你要是敢张嘴下决杀令试试,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刘玄拖下水,大不了玉石俱焚!
刘縯与诸位大臣寒暄道别,扭过头见我和刘秀在一块儿,满脸不豫,正欲过来,却突然被他舅舅樊宏叫住。
“刘将军这次路过颍川,倒是收了不少勇兵良将!”马武用羡慕的口气叹道,“且不说这几个,就是留在郏县做了县令的马成,也是个了不起的汉子……哦,对了,你还不晓得吧,王元伯没跟我们回南阳郡,他顺道回颍阳老家去了。”
“你何时去父城?”
“啊?”王霸回家去了?这又是为何?
“嗳!”一双滚烫炙热的手接住了我,我惊疑不定的瞪大了眼,刘玄英俊的脸庞离我的鼻尖仅差一公分。
我没有再回头,脸上的汗水顺着颈项滑入衣襟,我假装恭顺的退回刘縯身旁。刘縯关切的说:“不能喝酒便少喝些,即便他是天子,你也毋须对他太过迁就,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我趁人不备,偷偷拽住马武,好奇的打听:“我问你,昆阳大战后冯公孙去了哪里?”
刘玄的手离开了佩剑,徐徐向申屠建手中的玉玦伸去,我心里一紧张,顿时脑袋发热,手脚并用的在席上爬了几步,抢在刘玄触碰到玉玦之前,劈手将它夺了过来。
又或者……他可不可信,与我何干呢?
“放肆!”申屠建厉喝。
刘縯旁若无人的将我强行带到他那一桌,让我与他同席而坐,这个位置紧挨着刘玄。说实话我对刘玄心存一种莫名惧意,下意识的就想躲开他,像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我惹不起,躲总行吧。
心乱了,乱了……
进了临时充作行宫的宛城府衙,从外观上看,守卫森严,黄门侍女井然有序,忒像是那么回事。可当我过了中门往里走,迎面碰上那些穿着短衣草鞋,肆无忌惮在园子里大声说笑的绿林军将领后,无异兜头被泼了一大桶冷水。
我默默无声的饮下一杯酒,酒味甘甜醇美,入喉也不觉刺辣,于是便一杯接一杯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起来。
“大哥……”
心里有这么个念头闪着,于是我格外留意刘玄的一举一动。
朱祜微显诧异,眼神儿瞟了刘秀一眼,笑道:“仲华这小子,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儿了?”
没走几步,就见刘縯和刘秀两兄弟两个堵在栅栏口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似在起争执,难得的是刘縯一派怡然自得,刘秀倒是一副心急如火的样子。
“回去?”
心头一跳,我瞥了眼申屠建手中的玉玦,再环顾四周,陡然发现众人神色迥异,半数人由正坐之姿改为腰身挺起。对于多年习武的我来说,这种姿态落在眼中相当敏感,这是伺机而动的前兆。
“陛下赐了东西,需得叩谢圣恩。”我闷闷的回答。如非不得已,谁愿去见那个阴阳怪气的刘玄?
我信他吗?他可以值得我相信吗?
兄弟两个同时闷哼一声,我趁机跑开。
刘縯当即翻脸:“你又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是你自己放弃在先……”
我连忙还礼。
“不过,我敢打赌他老兄在家待不久。”马武嘿嘿嘿的咧嘴笑了起来,神情相当愉悦。
刘縯将我拉回来坐好,唇瓣不经意的刮过我的耳垂:“怎么?舍不得么?放心,他只是带兵去攻打父城。昆阳都不在话下了,更何况区区父城?”
他笑着拉住我的衣袖:“我会尽快赶回来,只是……你也知我大哥性子执拗,在这敏感之期若是一味意气用事只怕反会招来祸端。大哥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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