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陈克印象里面的21世纪河北大相径庭。不仅如此，越接近南宫县，这沙地就越多。九月，已经收割的田地里面空荡荡的，陈克想起了以前听长辈所说的，当年地里面一年也就种一季粮食。哪里像解放以后，都是种植两季。这贫瘠的土地只种一季粮食，人民能吃饱才是奇怪的事情。

    外面的人沉吟了一下，“客官少给点也行啊。”

    一进包间，伙计刚放下门帘，陈克抱着肚子继续开始大笑。没错，这就是清末，本来只该出现在电视剧里面的模样，就这么现实的让陈克见到了。陈克除了完全遏制不住的大笑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情绪。

    在陈克瞅着两人笑起来的时候，这两位也一起对着陈克怒目而视。

    通红的脸色变成了微红，又逐渐变成了普通的肤色。陈克明亮的眼睛里面再次出现了平常那种锐利专注的神采。“好久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了，一时没忍住。”陈克对陈天华说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说了。”陈克答道。

    “他又不能带了女孩子跟着咱们去车站。”嘴上说的宽容，陈克心里面忍不住想，若不是不想给陈天华留下自己刻薄的印象，陈克估计方才就把这两位赶走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却听到布帘外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进来，“客官，打扰了。要听唱曲么？”

    “不会唱戏，只懂瞎唱。”

    “车票钱多少？”

    “不要。”陈克断然拒绝了。

    骡子肯定没有火车快，两人做了一整天的火车，再让骡子这么晃一阵，倒是有些昏昏沉沉得。一面打盹，一面前进。到了傍晚时分晚上，一行人终于到了南宫县高家寨。

    老板立刻打断了管家的话：“何爷，我们一早就商量过，也立了文书。我们的人不搬东西，若是东西中间摔了，可就不管我们的事。这字据还在，您就这么说我们，可没有这个理。”

    见那人不吭声，陈克知道那人的心思，“还是先教曲子吧。”

    一般来说，商家说“您可真来对地方了”，意味着商家坚信顾客口袋里面有足够支付的钱。陈克身为一个宅男，购物经验并不丰富。所以他特别重视别人的经验。从女性朋友那里得到的经验是，不管老板报什么价钱，统统先按照三分之一的价格杀下去再说。武星辰说过天津到北京的价格，最好的马车也不过是十五两。普通的马车十两就能成交。看来因为自己的装束，老板认为可以宰这个生客一把。陈克正准备报出“五两”的价格，外面突然响起了马车停下的嘈杂声。

    听了这话，那人一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克和陈天华一番，“两位爷要坐火车去北京？”

    这首曲子大量借鉴了京剧的曲调，其他部分直截了当，还是很清爽的。陈天华听过弹词版的花田错，知道这是什么故事。听陈克这么直抒胸臆的唱出来，倒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陈天华瞅了瞅和车行的距离，看样子车行的人应该是听不到陈克在这里发疯。

    院子里面的两位看这陈克的模样，原本的愤怒神色被一种好奇和无奈替代了。在他们看来，陈克很可能是有毛病。等陈克出门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大笑远远的传来。本来还在争吵的两人暂时忘记了方才的争吵，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惊异的眼神。

    等了一阵，那人赶了回来。一行人向着车站方向去了。

    一问庞梓，当地人都知道。他们一面打量陈克和陈天华与众不同的装扮，一面带着两人往街里面走。刚到一处院子大门，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就站在门口。从院子里面探头探脑的小孩子熟悉的样子，那小子就是陈克最早询问的那个小鬼。看来就是他通知了这个青年。

    “好嘞！两位客官，楼上请。”跑堂的伙计高声唱诺道。

    “他带你们上车，你们把钱给他就行。不多加。”

    到邢台的时候正好是早上，两人用很便宜的价格雇了两匹骡子，向着南宫县方向开进。河北是平原地带，陈克生长在河南豫中平原上，在他的回忆里面，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一道道哨兵一样的杨树或者泡桐组成的分割线，切割出一片片的粮田。在平原上，一条条两边有杨树或者泡桐的林荫土路，或者覆盖着灰尘的林荫柏油路沟通了各个村落。当然，不可缺少的还有路边的水渠。这种简单而且无限重复的景致，就是自己的故乡。

    这会儿，陈克无论说什么，陈天华都能接受。方才伙计偷偷把陈天华叫出去，询问是不是要帮着找个医生。大笑中的陈克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文青，不着急。喝了茶再走。”陈天华劝道。

    杯中景色鬼魅我忘了我是谁，心情就像夜凉如水，手里握着蝴蝶杯单飞不醉不归。

    回到这个年代之后，每天都在很紧张的日子里面生活，压力很大。陈克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也不是一个热衷于学习南方话的人。但是在5个月里面，陈克不得不很勤勉的做这两件事。要做的岂止这两件事，小心翼翼的去集结同志，还要赚钱，还有建党。如果在后世，如果有人这么做，那绝对是在演戏。离开了上海的时候，陈克一方面担心同志们到底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另一方面，一种轻松的感觉也不可遏制的冒了出来。

    花田里犯了错，说好破晓前忘掉。

    中年人立时有了喜色，陈克连教了三次，又写了歌词。中年人把纸递给了布帘外面的人。片刻之后，清亮的女声就在外面唱了起来。这两相一比较，登时就有了分晓。果然如陈天华所说，陈克唱起来理直气壮的曲子，在女子唱来，就温软缠绵。

    骡夫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一路上还算安定，火车到了北京站。陈克赶紧去买车票，这次运气挺好，居然买到了票。晚上，两人已经坐上了京汉线的火车，向着邢台方向开进。

    门帘一挑，一个中年人拿了把二胡走了进来，这人身材不高，颇为消瘦，脸上皱纹多而且深，看上去远比声音苍老的多。见到两人，这人倒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这神色转瞬即逝。他深深做了一个揖，“方才听到客官唱曲，在下十分钦佩。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克掏出已经准备好的钱，在手里面颠了颠。那人看到银元，眼睛登时就亮起来。陈克把钱收回口袋，“上了车再给钱。”

    “夜好深了，纸窗里怎么亮着，那不是彻夜等候你为我点的烛火。

    而车行里面那两位“中洋”并用的表现，那天津本地话，那辫子，那举止，在21世纪，绝对是在演戏。但是陈克很清楚，这就是自己面对的现实。21世纪的陈克在1905年的中国，突然感觉到周围就是一出历史活剧。庄周梦中变蝴蝶，陈克则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一场戏剧里面。“不是君在梦中，而是君在戏中！”在远离了上海的党组织，在没有了沉重压力的现在，这种荒谬的认知彻底引发了陈克歇斯底里的笑意。

    青年语气狐疑地问道：“我就是庞梓，两位找我何事？”

    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陈克唱起了《花田错》，这首中国风的曲子，歌词里面好歹没有爱来爱去。

    “车站的人要多少？”

    很快，一个穿着丝绸衣服，像是管家的人怒气冲冲的进了门。老板看到来人，立即满面笑容小步快趋的迎了上去。“何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您支会一声，我亲自登门去听您吩咐。怎么了何爷，我那帮小崽子惹您生气了？”

    “俗话说，有来有往。这位先生，我们想去北京，火车是没有票了，却不知有没有什么别的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