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经讲完了？”于右任竟然有些惊讶的神色。

    “怎么讲？”

    陈克的年岁只有严复的一半，而且穿了件非常随意的白大褂，这屋子里面的凳子，陈克选了个最低的自己坐了，但是方才那种自然体贴的举动，还有脸上诚恳的微笑，在秋瑾看来，气势竟然毫不在严复之下。

    听了陈克这话，严复开口了，“陈先生。你的大作我拜读了。你最后几节课我也听了。明显是没有讲完么。”

    “秋先生？！”有人喊道。

    “好。”黑岛仁一郎应道，他微带歉意的对秋瑾说：“秋先生，我这会儿先去忙了。您自己进去吧。”

    与秋瑾搭话的是于右任，两人都是光复会的成员，去年认识的。大家许久没见，却在陈克这里相逢，既有不胜之喜，又都觉得颇为意外。秋瑾见陈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傻笑，秋瑾连忙向陈克介绍了于右任。

    “久仰久仰。”陈克听过这个名字，却不记得这位的事迹。但是能上历史书的，也绝非泛泛之辈。

    “你先通知所有人，后天全部给我去参加训练。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我亲自领大家去。”

    “秋先生是来找天华先生的么？”黑岛问道。

    “确实已经讲完了。”陈克微笑着点点头。

    “呃……”秋瑾微微沉吟。她其实是来找陈克的。

    “正岚最近在外头卖药。星台在隔壁讲课呢。”

    片刻后，陈克领了两人进来，为首的那位秋瑾不认识，后面那位却是秋瑾的相识。两人几乎同时注意到对方，“旋卿也在这里？”那人高兴地喊道。

    “那得看秋姐姐肯不肯屈尊。”

    双方稍微沉默了一阵，倒是于右任先开口了，“陈先生，我们学校马上就要开学，这场馆就要启用，不知您剩下的讲座还有多长时间。”

    “秋姐姐稍后，我去迎他们进来。”陈克说完就站起身。

    与几个月前相比，陈克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在发号施令，语气的变化却也没有多少。

    现在则是一个阴天，连绵秋雨尾声的阴云没有完全散去。而秋瑾现在面对的这个作坊，仿佛是一个热闹的大蜂巢。还没到门口，里面各种声音就闹哄哄的传了出来。门口挂了个没有上漆的牌子，浅黄的原色木板上书写着“黄浦书社”四个大字。这肯定不是陈克的字，却是陈克的风格，简单明快。秋瑾瞅着差点要笑起来，若不是这木板够宽大，字也很漂亮，倒像是草草填埋的坟墓上插的那种墓碑。大门敞开，秋瑾站在门口一眼望进去，院子里面都是人。

    “文青倒是意气风发。”

    “文青有何吩咐不成？”

    “吃饱了睡，睡完了吃，估计我还胖了不少呢。”

    “不知道于先生在学校就任何职位？”

    “啊！你好。”秋瑾微笑着说道。

    “秋姐姐？”陈克见到秋瑾，立刻站起身来惊喜地喊道。陈克没什么变化，连笑容也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瓦房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大家用稍带好奇的眼光看着秋瑾，却没有人询问。在门外就听到陈克那奇特的北京话传了出来。“不加印了。没听说过物以稀为贵么？《黄浦评论》的销量还不稳定，现在每天就印1500份。还有，嗯，会深，我上次说得那个拓展训练，地方你已经确定好了吧。”

    秋瑾本来就想在上海办学，听陈克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

    秋瑾定睛一看，对面的青年有些眼熟。再仔细看来，竟然是和陈天华一起回来的那些日本青年当中为首的那个人。他没有穿上次见面的日本和服，而是一件白色衬衫，青灰色长裤，黑布鞋，外面套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

    陈克连忙拉了凳子，用白色的实验服袖子一一擦过，让给大家坐了。

    但陈克不去讲课，这架子就有些大的吓人。一般文人遇到这等情况，肯定是要顺竿爬的。搭上马相伯先生和复旦公学的大船，对以后的助力之大，不可想象。若是秋瑾有这个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陈克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里面。就他现在所言，根本只把自己的事情放在最前头。其他的事情，全然不与考虑。

    “陈先生误会了，我可不是为此事来兴师问罪。您不再去讲课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学生们群情激奋，一定要您把这课讲完，为了这个，学生们派代表专门找到马先生。马先生派我来，想问问剩下的课时有多少。若是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去敝校把这个课讲完。”

    转进小巷，秋瑾就看到了尚有印象的大门，几个月前，周元晓的作坊还是门可罗雀的地方，虽然是五月初明媚的夏日，那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如同秋日的乡下。推开大门之后，寂静空荡的大院子里面扑面而来的落寂，让秋瑾稍微生出点伤感来。

    “文青，你就不能选择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么？”秋瑾真的替陈克着急。

    “右衽。你怎么来了？”

    “文青没有打算讲完所有的内容？”

    正想进去，就听到背后有车轮粼粼的声音，转头一看，一辆大车从街口进来，停在院子门口。大车上跳下几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他们活力四射，步履轻快的开始从上面往下搬东西。

    “啊，于先生，这是我疏忽了。我前天在讲座最后，给同学们说讲座已经结束了。昨天我写了封信，把这件事告知了马先生。但却忘记了通知学校。现在我正式告知您，课已经讲完，也不会再使用学校的场馆。因为我的疏忽给您和学校带来的不便，请您原谅。”

    既然被人认出，秋瑾也就不再门口傻站了。迈步进了大门，就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面新搭了几个草棚，就是说样式奇怪的木头架子上搭了茅草顶，非常简陋却又挺好看的。

    “若是秋姐姐想回绍兴，我正好有笔钱要送给伯荪兄。若是秋姐姐准备留在上海，我这里的护士学校缺个校长。”

    “看来文青挣了不少钱。”

    “正是。”于右任答道。

    陈克给秋瑾搬了个凳子，“秋姐姐稍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再和你说话。”

    “怎么没有见到正岚和星台？”秋瑾方才环视周围，一些青年围着那些实验仪器忙活，没有一个认识的。

    听了于右任的话，陈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看了严复一眼，见严复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陈克实在是弄不明白，若只是为了此事，断然不可能让严复亲自出马。但既然严复已经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呢？

    游缑温软的江浙口音说起北方话，倒是别有味道。然而游缑面前学生们口音就更加有趣，从陕西到湖广，应有尽有。同样的发音，听在秋瑾耳朵里面，真的是千奇百怪。游缑讲课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别人进来。秋瑾也不想打搅她，院子北边的那几间瓦房倒还保留了旧观，想来陈克还在里面办公。秋瑾迈步向那里走去。

    秋瑾出现在周元晓的作坊门口，是9月8日的上午9点。上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三个多月前。这条街好像没什么变化，经过的黄包车不多，而且颇为陈旧的样子。行人依然是短衣为主。倒是街边那几个闲坐着的老太太有些不同。秋瑾还记得上次和陈克他们一起来这里，老太太们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现在，那几位老太太仅仅是扫了自己一眼，就继续慢悠悠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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