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

    吳郡周文華含章纂次

    草本花部上

    蘭

    蘭，一名玉整花，自遠方來者曰閩、曰贑，閩少而優，贑多而劣。凡葉闊厚而勁直，色蒼潤者，閩也；葉隘薄而散亂，色灰燥者，贑也。閩花大蕚多而香韻有餘，贑花小蕚少而香韻不足。就閩中亦自有異，從福州抵泉、漳五百里而遙，所產蘭彌奇，道路彌艱，梯山航海得之者尤邁等倫，然閩蘭來此地者十未一二。按舊譜：有玉魫蘭，一曰玉幹，一曰魚魫，總名玉魫，其花皜皜，純白瓣上輕紅一線，心上細紅數點，瑩徹無滓如淨琉璃，花高於葉六七寸，故別名出架，白葉短勁而嬌細，色淡綠近白，香清遠超凡，舊譜以為白蘭中品外之奇。有金稜邊，花莖俱紫，其色鮮妍，夐出他紫之上，一幹十二蕚，花質豐腴而嬌??動人，香清而郁，勝於常品數倍，葉蒼翠勁徤，自尖起分兩邊各緣一黃紋直至葉中，映日鮮明如金線，可愛，舊譜以此為紫花中品外之奇。有朱蘭，花莖俱紅赫如渥赭，光彩耀日，短葉婀娜，一幹九蕚，香倍他花。有四季蘭，葉長勁蒼翠，幹青微紫，花白質而紫紋，自四月至九月相繼繁盛，聞諸閩人云此種在彼處隆冬亦常有花，要不甚貴，蓋其所長獨勤於花耳。若宜興、杭州皆有本山蘭蕙，土人掘取以竹籃裝售，吾蘇几案間皆以盆植之，其花香與閩埒，但質則一妍一癯而遠不逮矣。杭最早出，興即繼之，其品以白為上，次紫，又次青。唯大垜不動叢生結密者乃受培植，售者往往解散，故元氣泄傷不堪養矣，須益其價，戒令勿柝，原垜乃妙，蕙蘭亦然。一幹一花為蘭，開在冬春之交。一幹數花為蕙，昔魏武帝取以為香燒之，開在春末夏初。正與閩蘭各占一時，齋中兼蓄二友，即一年芳意綿綿不絕也。其封植有十五則：

    一曰：凡置得佳蘭即須換盆，向因長途負荷多是窄盆薄土，若因仍不換，則失養僨事。其舊盆輕手擊碎，勿動原泥。新缸須寬大而滲溼者，底敲大眼，用缸片襯起玲瓏便於瀉水，下鋪生炭一層，上加好泥。以原垜齊缸口，四圍填平，稍稍澆水，令土勻適。又蘭根之性頗與竹同，向上而長，不可埋太深以鬱其發生之勢。若新泥未能如法，姑稍待之，作速造成好泥聽用。未換盆時宜加意愛護，勿為日炙雨淋，土力方淺不堪外侵耳。

    二曰：造泥。用此地好山土，去瓦石，曬乾篩過，或入火燒通紅，或入鍋炒熱透，然後攤於磚地，用濃糞潑過，曬乾，再潑，或三次，或五次。再用草柴鋪上，猛火燒過，篩細收起，停久聽用，愈久愈佳，多經風雨尤善。若造完即用，則其土太新，糞中鹹毒尚存，求益反損。大抵植物莫不以土為母，況芳草在盆，受氣有限，全賴良土滋養，但能於土而盡乃心，種蘭之道思過半矣。

    三曰：凡泥太久力衰則換之，稍久不鬆則撥之，不換則氣不生發，不撥則水不滲漉。三年一換最為調勻，慎毋輕易分栽以泄元氣。蘭是他鄉之客，水土不習，況係肉根，脆如燈心，紛更之際多涉危險，換土一策因革兼用。既使氣暢土舒而常自深根固蔕，雖遇暴寒亦能無畏，真長策也。換土時，先用堅竹削成闊箆，如大刡子腳。輕手挑開除去舊土，勿傷其根，加上新土，澆水待實，復加至平。土既帶肥，此後止澆清水，即饒益之道已寓其中，不假外求矣。若年深太盛，盆不能容，則換其盆。換新盆必碎舊盆，故凡用盆不必大佳，每見有惜盆而損蘭者，可為殷鑒。盆中有積年舊蘆腐頭，亦須輕挑宿泥，細心揀撥擘而去之，以淨為度，勿遽全盆動搖。蟻封蚓壤亦乘換泥之便仔細驅逐，蓋其本意主於不大變更而隨時補偏救弊耳。

    四曰：蘭貴青翠，多以避日就陰為善，殊不知其本自是與日相宜，但不可暴之太過耳。蓋群卉中唯此花得陽淑之氣為最純，是以比德君子。唯初分新植者，根與土未相得，獨為畏日，宜知趨避。其久植深根本不畏日，而未免於畏者，其故有三，一曰元氣弱，二曰土不舒，三曰水不勻，是以驕陽燥烈多致乾枯。養之者當扶其元氣，沃其土膏，時其灌溉，使主本豐隆，遇炎不畏，不可任其衰弱，而徒以趨涼避熱為得計也。蓋徒恃陰涼者，其大弊更有三焉：一者素不慣日則驟見易萎，若紈褲豢養而臨陣畏縮也。二者少受日精則花不敷暢，若火冷力遲而丹頭不結也。三者陰盛陽衰則蟣蝨冗襍，若世道否塞而群枉充斥也。養蘭者其可忽於太陽之力乎。大抵四時之中唯春風尖酸，最為南中草木所忌，倘非十分和煦，稍涉俏寒便當避風而并不見日。其冬天只忌堅氷朔風，若晴天旺日，極宜烘曬，花芽孕育全在於此。嘗讀石函太陽元精論，世間一切名花未有不以太陽為祖者也，而水中起火復見天心，冬日之日尤為樞要，至如初夏深秋皆宜近日，唯盛夏初秋大熱之時，須就東陽而避西照，其法當於安頓之地擇其湊巧適宜者，斯為簡易，不煩次之，則舊譜??籃遮蔽之法，亦可暫用也。蓋善養之道無過中和，陽亢陰涸則多憔悴而不滋榮，陰勝陽微則又痴肥而不堅秀，唯陰陽調勻，水火兩足，然後葉暢花腴，蟣蝨屏絕，投之所向無不如意。然以不涼不溫為得法者，此又子莫之執中也，當涼不嫌太涼，當溫不嫌太溫，陰陽互用而參和不偏，乃為太易隨時之中。

    五曰：澆灌。黃梅雨水為上，尋常雨水次之，宜多蓄聽用，不得已而用清淨江湖河池之水，其斷斷乎不可用者井水也。燥則潤之，泛則節之，全在圓活。日氣勝則水宜饒，日氣輕則水宜省，亦隨意斟酌，最嫌拘泥。

    六曰：培壅。其理大半寓於造土，添換之中矣。泥久力微，尤須幫助，生豆腐漿一味最為上品，生豆浸汁亦可，但始終俱臭，殊覺可嫌。或用鞔鼓皮屑浸水，〈其他經硝皮屑，味鹹勿用。〉或用白煮肉汁，或用魚鱗水，俱要停久臭過轉清，方可用之。或拾肉骨積多入瓦缾，泥固燒存性，為末糝根，漸以水沃之。諸法皆能助肥，總未脫腥膻氣，唯有櫛髮垢膩最佳，須預囑櫛工收積聽用。

    七曰：閩地恒燠，木葉不脫，蘭離彼而至此多不耐寒，必須霜降入室，立冬閉戶，冬至則用紙糊竹籠藏護周密，安頓南牖，遇十分晴和則揭籠曝之，每數日一轉換，令四面俱得日精，明歲四面有花。若風冷，即晴亦遮覆，尤畏春風，倘早出密室，多於此敗，切須戒之。清明方可闢戶，穀雨方可出戶。藏宜以漸而密，出亦以漸而敞。天時人事必優游不迫而後能無弊，有如乍寒遽重裘而微暄便袒裼，其為中寒之症也，必不輕矣。

    八曰：蘭之萎死於冬也，未必皆風霜之過也，多因霜降後不禁澆水，而盆內溼泥一遇驟寒即氷凍根腐，雖有智者無以善其後矣。切記霜降節氣一交即滴水不入，至來年春分後方可以漸沃之。或謂立冬以前，驚蟄以後，倘覺太乾，以竹絲帚輕醮水但灑其葉勿沾其根。

    九曰：擬當別作一斗室，卑之無甚高，三面皆牆壁堅完，獨留朝南一面用明??稀眼厚紙密糊，以豆腐漿刷令勻凈，單通一門亦封其縫，不容一隙。風雨攸除，日行南陸，箕伯屏跡，趙衰孔邇香嚴諸善友同入於毗耶，空室溫溫然自成一世界。或遇氷雪，或防夜寒，則於??外另掛竹簟草苫之類重加遮蔽，至於極寒沍時，用炭團火盆一二置室中以助其煖，敵其寒，即烏芻瑟摩火光三昧，無礙流通於眾香國土矣。

    十曰：日以晅之，雨以潤之，一陰一陽之道備矣。又必風以散之，其法有二，庭階疎爽通風一也，高架盆竅受風二也，此皆天人參焉者也。一遇震來虩虩即芽茁頴脫，莫不蠢然，此又雷以動之，純乎天而人不與焉，然苟非平日善養，則雖鼓之以雷霆而生意不舒者有矣夫。

    十一曰：蘭葉之有蟣蝨，初若不甚為害，然未有蟣蝨生而蘭不敗者，蓋非蟣蝨之能病蘭，乃蘭既病而五衰相現爾。舊譜有去除蟣蝨之法，試之輒不驗，後悟其理，遂致??索蟣蝨而不可得，何者，脩其本以勝之也。夫蟣蝨之生，病根有三，元神脫則外邪易干，陽明怯則陰慝潛滋，糞穢觸則醜類紛沓，無此三者，蟣蝨何自而生耶。

    十二曰：蘭花不慕蟻，蟻慕蘭花甘也，嘬花不已必至嘬根，由來漸矣。必也造新土，則火攻以殲其類；換舊土，則??山以擣其巢。勿使滋蔓而難圖也，淨土脩而內順治矣。請防其外，毋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備之，於是深溝高壘，有金湯之固焉。其法，用寬匾磁缸內疊厚甎，邊離寸許，甎上置蘭盆，盆底近竅處其甎虛架，留眼通風，甎外貯水常滿，以隔絕蟻路。此外，微有蛛絲、草莖稍可依附輒能渡蟻，皆須痛絕。又法，用堅木井字高架，上閣蘭盆，架之四足各盛寬深瓦缽，貯水常盈。北方用此貯床足以防蝎，南方用此頓蜂箱以防蟻，今師其意而變通之，由是蘭伯之庭絕蟻之跡矣。四時唯冬無蟻，仍有鼠患，亦嗜其根之甘也，紙糊竹籠不唯庇寒兼可却鼠，更須晨夜巡警，罔俾投間，凡此數者皆香積國中重門擊柝以禦暴客之意。

    十三曰：蚓患尤甚於蟻，蓋一明一晦，明者易察，晦者難窺，故蚓之罪浮於蟻。去之之道，造土燔其孽，換土犁其庭，高架截其路，既與治蟻同意矣。倘有不盡，更於蚓壤所積處用銀匕或竹箆輕挑細撥，??尋驅遣，既塞其源，又障其流，多方屏絕庶幾乎廓清可冀矣。

    十四曰：靈均蘭之導師也，其術一言以蔽之曰滋滋也者，不涸不濫元氣融而土膏腴者也。自省從事於蘭，初嘗失之忘則常品僵，繼嘗失之助則名品躓，自後勿忘勿助，恢恢乎游刃有餘地矣。九折臂而成醫，故不惜為同志者詳述焉。

    十五曰：興杭蘭蕙伏盆既久，其花香倍郁，質倍妍，尤最耐久，葉亦漸就蒼潤，絕勝遠來。初種者，但須培以佳土，澆灌及時，水土既得則不畏日烘，日烘氣足則花目繁，葉自茂，此誡易簡理得人可與能者也。秋末冬初風霜不懼，冬至後移置南廊，大氷雪暫藏內室，所以護其蘂，開時置向陽所，慎勿經雨，如是則香久不散，所以惜其花也。又有一法，興與閩同，凡花將蛻即連莖翦去，勿容結子，唯有蘭子獨為長物，一無可賞而能耗氣奪力，銷減新花，故必趂早割捨，所以杜其泄而預養將來之馥也。又，蜜蜂採他花俱用雙足挾二珠，唯採蘭花則但背負一珠，相傳以此頂獻蜂王，不拘興、閩與蘭蕙，夫子謂蘭當為王者香，此其一徵云。凡蘭皆有露珠一滴在花蘂間，是謂蘭膏，甘香無可擬，餌之不啻飲沆瀣而漱正陽也。多為蟻竊，前袪蟻之說備矣，倘復遇其倉卒羣嘬，他策未遑，則急用雞羽掃除，或用肥甘香羶之物誘而驅之，此姑紓目前之患，計出於無聊耳。又，蘭花香味俱佳，無毒可食。一法，拾其已蛻之花，先入霜梅汁浸透，次用蜜煉過者浸之為蔌。一法，摘其初開之花，用天池佳茗焙熱者，或顧渚蒸熱者，一層茶，一層花，入礶密封聽用。凡作蔌可施於閩，以其少而難得，故收於既褪而并咀其質。製茶可施於興，以其多而易致，可採於方吐而止奪其香。然茶可兼蔌，蔌不可兼茶，則又以奇馥不宜暴殄，而餘馨總堪愛惜，倘亦器使之道固然耶。

    附閩中每月植蘭歌

    正月安排在坎方，黎明相對接陽光，雨淋日炙都休管，要使蒼顏不改常。〈吳中正月勿雨淋。〉

    二月栽培最是難，須防變作鷓鴣斑，四圍插竹防風折，惜葉猶如護玉環。

    三月潘郎出舊叢，盆盆切忌向西風，隄防溼處多生蟲，根下猶嫌著糞濃。〈閩忌春風，何況他境，糞宜全戒，豈但嫌濃。〉

    四月清和日似丹，沙泥立見暫時乾，新鮮井水都休灌，膩水常教進若干。

    五月新芽滿舊窠，綠陰深處最平和，此時葉退從他退，翦了之時愈見多。

    六月炎陽酷愈加，芬芳枝葉正生花，凉亭水閣宜安頓，否則??前作架遮。

    七月雖然暑氣消，却宜三日一番澆，更防蚯蚓傷根本，肥水三停凈一調。

    八月天時稍覺凉，任他風日有何妨，經年污水尤堪美，君浸雞毛水亦良。〈雞毛水非化盡無滓者不可用。〉

    九月將終有薄霜，階前簷下謹收藏，若生白蟻何黃蟻，葉灑清茶庶不傷。

    十月陽春煖氣回，來年花笋又胚胎，玉根不露真奇法，盆滿之時急換栽。〈吳地換盆須秋分後。〉

    仲冬宜頓向陽方，夜分還須密處藏，土面常教微帶溼，勿令乾燥葉萎黃。〈吳地勿溼，欲潤別有巧術。〉

    臘月天寒霜氣摧，可安屋裏保孫枝，只期凍解東風後，正是斯人道長時。

    又訣云：春不出，夏不日，秋不乾，冬不溼。

    珎珍蘭

    凡蘭皆草非木，獨珎珠蘭不草不木，茉莉其枝葉而黍米珠其花，細時即為蘂，巨時即為開。一名賽蘭，或名碎蘭。幽芳酷似，油然襲人，殆楚畹之別宗也。

    樹蘭

    樹蘭，不草而木，其榦勁於珎珠，葉如五加而大倍之，聞其花與珎珠蘭大同小異，廣中有大如梧桐者，此間僅見葉而不見花，豈以小故耶。土人以法烝造粗線香，嘗從友人得而爇之，其臭如蘭。

    風蘭

    風蘭，似蘭而小，其枝榦短而勁，類瓦花。不用砂土，惟以小索懸於簷下無日有露之處。三四月中開小白花，夜嗅之極香，將萎轉黃色，黃白相間如老翁鬚。或以冷茶沃之，或云以婦人敝髻鐵胎盛其根，而以頭髮櫬之則茂盛。《雁山志》云：土人謂之乾蘭。今人家謂之弔蘭。

    箬蘭

    箬蘭，其葉如箬，四月中開紫花形如蘭，故名，然而不香，徒冒蘭之名耳。與石榴紅同時，嫋嫋可愛。以花開時分。

    紫蘭

    紫蘭，葉狹如水仙，比蘭蕙短而柔。三月中開紫花，有色無香。春初苗長可分。或云即馬藺子。

    菊

    《西清詩話》載歐陽永叔與王介甫爭辯落英。詢之楚人實無此種，《離騷》半部竝是英雄欺人語。或謂「落」字之義，當訓作始，如《毛詩．訪落》之落，誠然哉。大要菊有數種，黃者為正，《月令》他卉皆曰始華，於菊獨曰菊有黃華，正其驗矣。王弇州曰：時至暮秋，群芳搖落，而菊獨殿秋光，抱寒馥以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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