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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怕惧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常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光阴迅速,前后又早四十馀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

    (第二十五回)

    够了,不必多举了。把上面括号中的部份和不加括号的部份合读起来,很足使人感到不调和的缺陷。我也认《红楼梦》与《水浒》是有价值的小说,但对于这样的笔法,总觉有点不满。在近世别国的小说中是找不出这样的手法的。

    以上是我个人对于记叙文的见解和对于旧文艺的不满的表示。以下试以这见地来评现在新作家的创作。在这里,我先要声明二事:(一)我所评的不是作品全体,只是作品的形式部份————文字而已。(二)我因无暇无钱,不能普遍地搜罗现今当世诸作家的作品来读,所经眼的作品只是很有限的几篇。

    现今诸家的作品,手法上、体裁上,大家都已力求脱去旧套,摹仿他国的了。但就我所见到的有限的若干作品中,似乎还有许多地方未能脱尽旧式,有着我所谓不统一的瑕疵的。例如鲁迅的《风波》中: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地跑,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啊!”

    〔但文豪的话有点不合事实,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们的话。〕这时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

    又如郁达夫的《沉沦》中: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去。他的长兄便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就回国去了。

    〔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人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来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在生活竞争不十分猛烈,逍遥自在,同中古时代一样的时候,在风气纯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一般。〕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载多了。

    又如叶绍钧的《潘先生在难中》中:

    不知几多人心系着的来车居然到了。闷闷的一个车站就一变而为扰攘的境界,〔来客的安心,候客者的快意,以及脚夫的小小发财,我们且都不提,单讲一位从让里来的潘先生。〕他当火车没有驶进站场之先,早已调排得十分周妥,他领头,右手提着黑皮包,左手牵着个七岁的孩子。七岁的孩子牵着他的哥哥,〔今年九岁。〕哥哥又牵着他的母亲,潘师母。潘先生说人多照顾不齐,这么牵着,首尾一气,犹如一条蛇,什么地方都好钻了。他又屡次叮嘱,教大家握得紧紧,切勿放手,尚恐大家忘了,又屡次摇荡他的左手,意思是教他把这个警告打电报一般一站一站递过去。〔首尾一气诚然不错,可是也不能全然没有弊端。火车将停时所有的客人和东西,都要涌向车门,潘先生一家的一条蛇是有点尾大不掉了。〕

    这都是第三人称的小说,而于中却夹入着作者主观的议论或说明,就是作者忽然现出。文字在形式上失了统一,应认为手法上的不周到,须改善的。这种文例,据我所见到的着实还不少,反正是同样的例,不多举它。

    此外,诸家的作品中,还有表面上似不犯上面所说的缺陷,而骨髓里却含有同样不统一的毛病的,例如冰心的《超人》中所列的厨房里跑街的十二岁的孩子禄儿在花篮中附给主人公何彬的信:

    我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报先生的恩德,我在先生门口看了几次,桌子上都没有摆着花儿————这里有的是卖花的。不知道先生看见过没有————这篮子里的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是我自己种的,真是香得很,我最爱它。我想先生也必是爱它,我早就要送给先生了,但是总没有机会,昨天听说先生要走了,所以赶紧送来。

    我想先生一定是不要的。然而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生。先生有母亲么?她也是一定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所以先生必受母亲的朋友的儿子的东西。

    禄儿叩上

    姑勿论贫苦的禄儿能否识字写信,即使退若干步说,禄儿曾识字能写信,但这样拗曲的论调,究竟不是十二岁的小孩的笔端所能写得出的,揆诸情理殊不可通。其病源完全与上述各例一样,是作者在作品中露出马脚来。不过一是病在表面,一是病在内部罢了。

    易卜生的《娜拉》中,哈尔茂称娜拉为“小鸟”,为“可爱的小松鼠”,为“可爱的云雀”。马克斯诺尔道(Max Nordau)在《变质论》中批评他说:“这是银行经管,辩护士,同居八年了的丈夫,对于已经做了三个子女的母亲的妻所应有的口吻吗?”

    套这口气,我对于上面的信,也要发同样的疑问:“这信是厨房徒弟,十二岁的小孩所作的文字吗?”章实斋的《古文十弊》里说:

    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期于适如其人之多,非作者所能自主也。名将起于卒伍,义侠或奋闾阎,言辞不必经生,记述贵于宛肖。而世有作者,于此多不致思,是之谓优伶演剧。……

    这虽为“古文”而说,我以为实是普通记述文字应守的律令。上例正犯了此律令。

    又有不但部份上态度不一致,全篇犯着不统一的毛病的。例如《创造周报》(第十三期)全平的《呆子与俊杰》。依理,要对于全篇加批评,应把原作全体抄录。为避烦计,只得摘取开端和结尾,显出其全文形式上的态度。并且,我以为但看开端和结尾就够。因为已可看出全文形式上的口气了。原作开端一节是:

    当去年暑假到来的时候,我的乡人C君在平民教养院所获得的美缺,被他的友人H君占去了。

    结尾一节是:

    暑假到了,识时务的俊杰H君代替C君占了教养院的美缺了,不合时宜的呆子C君茫然地离开了教养院,绝无留恋。他把他曾进行的艰巨的交际工程完全抛弃了。他开始了在俊杰的对面度那寂寞孤独而被人讥讽的呆子的生涯。

    因为文字在叙述上是逆行的,所以结尾仍旧说到开端所说的事情为止。详细请看原作。就这开端和结尾二节看,就可知道C君在文中是主人公,H君是副主人公,语气是第三人称的。以下就依了这些条件来加以批评。

    全篇称“C君”、“H君”,则作者立在旁面观察的地位可知,这文中的人名下加称呼,完全是普通称呼性质,和叶绍钧的《潘先生在难中》的“潘先生”性质不同。叶的“潘先生”已是专称,和通常称潘某某没甚两样。这文里的称“君”,纯粹只是普通称呼。

    依上面的立脚点说,原作中凡叙述主人公内生活的处所,几乎全体发生冲突了。例如:

    大会早已散了。C君和H君并坐在“一路”电车中。他〔满怀快乐,满脸高兴。〕……

    “满脸高兴”是旁观者看得出的,至于“满怀快乐”,依上列的条件似乎是有点通不过去了。更有甚者:

    电车到了静安寺,他们俩走下车来,步行回去,途中C君想:H君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试问,作者何以知道C君在想?在这样想呢?这样一一检查,几乎全篇各处都要逢到同类的困难了。

    我以为这困难完全在用了一“君”字的缘故,因为“君”字的背后,露出有作者的地位的。

    原来在第三人称的小说作者的立点有三:一是全知的视点(The omniscient point of view);二是制限的视点(The limited point of view);三是纯客观的视点(The rigidly restricted point of view)。在全知的视点中,作者好似全知全能的神,从天上注视下界。作品中一切人物的内心秘密无不知道。一般描写心理的小说,作者如果不完全立脚于这态度,就在情理上通不过去。制限的视点,是把全知的视点缩小范围,只在作品中一人物上,行使其全知的权利,凡借了作品中一人物(主人公)而叙述一切者皆是。纯客观的视点范围更狭,作者绝不自认有全知的权利,对于作品中人物但取客观的态度而已。

    上例既称“C君”、“H君”,当然是属第三的纯客观的视点的文字,作品中人物的内心生活,实无知道的权利。若欲改为第一的全知的视点,或第二的限制的视点,则不应称“君”。但称C和H就是了。“君”的称呼,实是原文中致命的伤点。

    以上是我因了个人的记叙文的见解,对于现今小说界文字上的批评。论理我于指摘缺点以外,应再举国内或国外的小说中的正例来证明己说。但这有好几个难点,举全文呢,不但不胜其烦,且不知举谁的哪一篇好;举一节呢,又恐读者要发生“以偏盖全”的怀疑,以为一节的无病,不能证明全文的也都无病,不得已只好不举了。据我个人所知,别国名小说中是少见有这样不统一的文字的。

    我在国文科教授上最近的一信念————传染语感于学生

    无论如何设法,学生的国文成绩总不见有显著的进步。因了语法、作文法等的帮助,学生文字在结构上、形式上,虽已大概勉强通得过去,但内容总仍是简单空虚。这原是历来中学程度学生界的普通的现象,不但现在如此。

    为补救这简单空虚计,一般都奖励课外读书,或是在读法上多选内容充实的材料。我也曾如此行着,但结果往往使学生徒增加了若干一知半解的知识,思想愈无头绪,文字反益玄虚。我所见到的现象如此,恐怕一般的现象也难免如此吧。

    近来,我因无力多购买新书,时取以前所已读而且喜读的书卷反复重读,觉得对于一书,先后所受的印象不同,始信“旧书常诵出新意”是真话。而在学生的教授上,也因此得了一种新的启示,以为一般学生头脑上的简单、空虚,或者可以用此救济若干的。

    我现在的见解以为:无论是语是句,凡是文字都不过是一种寄托某若干意义的符号。这符号因读者的经验能力的程度,感受不同:有的所感受的只是其百分之一二,有的或者能感受得更多一点,要能感受全体那是难有的事。普通学生在读解正课以及课外读书中,对于一句或一语的误解不必说了,即使正解,也决非全解,其所感受到的程度必是很浅。收得既浅,所发表的也自然不能不简单空虚。这在学生实在是可同情的事。

    举例来说,“空间”一语是到处常见的名词,但试问学生对于这名词的了解有多少的程度?这名词因了有天文学的常识与否,了解的程度大相径庭。“光的速度,每秒行十八万里,有若干星辰,经过四千年,其所发的光还未到地球。”试问在没有这天文学常识的学生,他们能如此了解这名词吗?在学生的心里,所谓“空间”,大概只认为是屋外仰视所及的地方吧。同样,“力”的一语在学生或只解作用手打人时的情形吧;“美”的一语,在学生或只解作某种女人的面貌的状态吧。

    以上是就知的方面说的,情的方面也是如此。我有一次曾以《我的家庭》为题,叫学生作文。学生所作的文字都是“我家在何处,有屋几间。以何为业,共有人口若干……”等类的文句,而对于重要的各人特有的家庭情味,完全不能表现。原来他们把“家庭”只解作一所屋里的一群人了!“春”、“黄昏”、“故乡”、“母亲”、“夜”、“窗”、“灯”,这是何等情味丰富、诗趣充溢的语啊,而在可怜的学生心里,不知是怎样干燥无味、杀风景的东西呢!

    不但国文科如此,其他如数学科中的所谓“数”和“量”,理科中的所谓“律”和“现象”,历史中的所谓“因果”和“事实”等等,何尝能使学生有充分的了解?

    要把一语的含义以及内容充分了解,这在言语的性质上,在人的能力上,原是万难做到的事。因为一事一物的内容本已无限,把这无限的内容用了一文字代替做符号,已是无可如何的办法。要想再从文字上去依样感受它的内容,不用说是至难之事。除了学生自己的经验及能力以外,什么讲解、说明、查字典,都没有大用。夸张点说,这已入了“言语道断”的境地了。

    真的!要从文字去感受其所代表事物的全部内容,这是“言语道断”之境。在这绝对的境界上,可以说教师对于学生什么都无从帮助。因为教师自身也并未能全体感受任何一文字的内容。其实,世间决没有能全体感受任何一文字的内容的人,所不同的只是程度之差罢了。数学者对于数理上的各语所感受的当然比普通人多。法律学者对于法律上的用语,其解释当然比普通人来得精密。一般做教师的,特别的是国文科教师,对于普通文字应该比学生有正确丰富的了解力。换句话说,对于文字应有灵敏的感觉。姑且名这感觉为“语感”。

    在语感锐敏的人的心里,“赤”不但只解作红色,“夜”不但只解作昼的反对吧。“田园”不但只解作种菜的地方,“春雨”不但只解作春天的雨吧。见了“新绿”二字,就会感到希望焕然的造化之功、少年的气概等等说不尽的情趣。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寂寥等等说不尽的诗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学也在此。

    自己努力修养,对于文字,在知的方面,情的方面,各具有强烈锐敏的语感,使学生传染了,也感得相当的印象。为理解一切文字的基础,这是国文科教师的任务。并且在文字的性质上,人间的能力上看来,教师所能援助学生的,只此一事。这是我近来的个人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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