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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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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社会和自然

    当一个人的感官被充分唤醒,他真正的享受既不是美食也不是醇酒,更不是烟草的佳味,而是自然本身。只有生活在水泥街道与铺满地毯房间里的人,才会对自然固有的戏剧视而不见。久居城市,使人变成了自然的瞎子。大自然的戏剧是如此丰富、强烈与多样,触摸着我们呼吸的空气和看到的颜色,我们会发现被它全部笼罩着,若说感觉不到它,就像常被雾气笼罩的伦敦人说不了解雾一样让人不可思议。可以感知自然的人,在野外的每一刻都充满戏剧,这戏剧发展很快,并总在变化。美丽不过是自然的作用。没有了自然力的作用,没有了光线照射,波浪涌动,色彩变幻,水汽升腾,薄雾笼罩,云彩飘飞,没有了水流、日落、月儿升起、草木生长,没有了太阳光芒照耀下茁壮生长的万物,这天这地又将是怎样一番模样?转眼间,自然的微妙与脆弱平衡就被改变了,我们呼吸的空气穿越在田野中,改变了气息。树影飘摇之中,颜色忽明忽暗,羊绒般的云朵或快或慢相互追逐着,像嬉戏玩耍的孩童。这使我们想起了米开朗琪罗的原作《创世记》。中国许多道士很早就从欣赏这部戏剧中得到过无穷的乐趣,并学会了“与日月同戏,随风云共嬉”。宇宙因为我们的不了解而充满了神奇。

    假如你拥有一个带窗的卧室,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东面的山谷,那么你也许只需花半小时躺在床上观赏这一戏剧就足够了。舞台最好是由地平线上层峦叠嶂的轮廓搭建,如果是海上突兀而出的一列山峦那就更好了。你的眼睛凝视着变化的云朵,在那儿开始现出光亮,预示着朝阳即将光临。你知道,大地一直在沉睡,而在随后的一刻钟里白昼就要到来。白昼又是怎么到来的呢?朵朵云彩最早感觉到它的出现。它们不仅将要经历色彩的变幻,而且还知道白天的旅程就要开始了。它们自身的构成依赖于气压与温度的脆弱平衡,并对二者变化的反应极其敏锐。渐渐地,随着温度的变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雾霭升起了,而此时,上空大团的云层正安睡在它们沉静的梦中。突然,天空现出明亮的光辉,当你的眼睛倏忽间转向别处的时候,阳光将它那绚丽夺目的光芒洒向山谷与峰峦。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红色的峭壁与紫色的山峦越发清晰地显现出来。空气开始拂动,云的征程也开始了。在曾经是毁灭和死亡的地方,光明与生命诞生了。朝阳的第一抹光芒洒满村落,此一美景,使所有欣赏到的人无不为之所动。不管你是富有的苏丹还是穷人,科学家还是杂货商,那抹阳光都是你生命的依靠。我们所看到的如此美丽的景致,是造物主慷慨赐予我们的礼物。它使我产生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上帝造人从未打算将人创造成只会终日劳作、养家糊口的奴隶,而眼前的一切足以证实,宇宙更像是他精心设计的乐园。

    现代人离自然越来越远了吗?对此,我表示怀疑。尽管所有的悲观主义评论家都在谈论人的退化,我还是不能认同这是现代文明发展的趋势。文明只有在它开始崇尚缺乏刚性的生活时才会退化,但是,这里存在着太多美国人崇尚体育的证据,有些甚至是非常剧烈的身体运动,并且对我来说有着太多对室外生活的向往与设施,这使我不能接受美国男人或女人正在变得柔弱这一论点。根据我长期观察的结果,在美国的校园里,存在着体质增强过度,而心智开发不足的危险。即使我们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在汽车里开车也不是件好事情,它蓄意促成了我们腿部肌肉的逐渐退化,像一些愚钝的人类学家所说的那样,但你也必须承认,在汽车的后座上懒散地坐或躺着总比待在灯光昏暗的酒店大堂里要好吧。况且,一旦上路,还存在这样的机会,驾车人可能会被车外的景色吸引,走下车来,去树林里漫步五分钟,或偶然钻入山茱萸树丛,忽而又在口袋里发现一片枫树叶。汽车对当代文明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它拉近了我们和乡野的距离,也使得许多城里的上班族在乡下安了家。没有比这一事实更明显的了,那就是,自然是治愈灵魂的良药;只要我们失去与自然的接触,身心的快乐,对于鸟类和动物来说既自然又平凡的那种快乐,就显得十分奥妙和神秘。“昨夜与玛格丽特行至河边,看到水中的碎月,疑哉,疑哉。”爱默生在他的笔记本里偶尔记下的一则日记中曾经这样写到。那些先验论者很善于打开他们的毛孔,接受自然的默默影响,使他们的身体恢复健康,精神得以正常。如今,有了爱默生,有了现代化的汽车,再也没有借口不了解乡村的壮美了。

    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关系是一个不朽的话题。爱默生在他的随笔《自然》中说,“城市不能给人类的感官以充分的空间……我的家坐落于低地,看不到多少室外的风景,并且是在村子的下方。我和朋友来到村外的小河边,坐在船上,只划一下桨,就远离了村子里的政治与人群,是的,将村子的世界和人群远远地甩在后面,进入落日和月光的精美王国。这里太光明、太圣洁了,染污之人、未通过修士见习与使用期之人,进入不了这里。”他又写道(1836年2月8日):“社会似乎是有毒的,我相信,针对这些邪恶的影响,自然才是解毒剂。人从充满是非的商店和办公室出来,看到天空和树林,他就重新成为人。他不仅仅是退出了权谋,还发现了自我。可是,看到天空和树林的人何其少矣!”所以,一个下午,他和亨利·梭罗一起来到山崖。4月的天是多雾的,但温暖而惬意,他觉得好像在“开怀畅饮”。夜间,他踱进黑暗,看见一颗星星闪着熠熠的微光,耳畔响着声声蛙鸣,大自然好像在对他说:“啊,这还不够吗?好好想想吧,爱默生,不要学愚蠢的世人,而应去追寻雷声、星群与壮阔的景色、大海或尼亚加拉大瀑布。”(《日记》,1838年4月26日。)或者,他会和神秘诗人约翰·维利(John Vely)一起去埃得蒙·郝斯莫的家和瓦尔登湖畔。在溪流岸边,或上帝之湖的岸边,他们欣赏着湖水的丰富变化,观看着水和风在互相你追我逐。他对同伴说:“我断言,这个世界真是美不胜收,我很难相信它真的存在。”自然的作用改变了生命价值的水准,使人看到自身的无限渺小与琐碎,看到星星“对于白天的浮华极尽讽刺之能事”(《日记》,1837年7月26日)。6月的一个夜晚,他散步在一条单调、平常的乡村小路上,夜色已将其变成了美丽的意大利和帕尔米拉22,他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欢乐。他感到,放在面前的是自己活生生的生命,它远离荣誉与耻辱。人类的城市生活与成见总是在制造扭曲的主观感觉,人的精神受到束缚。“恐怕马蹄街没有清晨,”他说,“这里到处是墨守成规的人,他们避开彼此的眼睛,他们的脑海中萦绕着互相之间已经耍过的,或想要去耍的花招以及琐碎的艺术和目的,正是这些限制降低了他们的面貌与品德。”(《日记》,1854年9月)

    我们认为,诗人通常都是精神失常的。梭罗和一只旱獭聊了半个多小时,他《日记》里最长的一篇是关于追寻一头迷路的猪。梭罗反思道:“可是他确实不如我固执。我非常尊崇他的方法论与独立的风格。他将是他,我会是我……他意志坚强。他坚持自我。”和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一起在新泽西州时,惠特曼每次去远足,都是赤裸着身体穿越灌木丛和溪流的。他认为只有这样,他才更亲近自然,而自然也更亲近他,因为他的赤裸与自然融在了一起。“这真是太悠闲,快慰,妙不可言————此时的心境平静似水。而我可能以这种方式思考:也许我们的内心深处从未失去与大地、光明、空气、树木等的联系,我们不仅仅需要通过眼睛和大脑来实现内心的平和,还要通过全部的肉体,这具肉体不像我们已经被弄瞎或受束缚的眼睛。”(《典型的日子》,1877年8月27日)然而,当我们诵读惠特曼的《自我之歌》时,这种感觉会更清晰:

    我认为我,可以走近动物,与它们一起生活,它们是那么自制、平和;

    站在它们的身旁,将它们长久地凝望。

    它们从不诅咒,它们从不抱怨;

    它们不会清醒地躺在黑暗中,为自己犯过的罪过哭泣;

    它们不会喋喋不休地讨论对上帝的责任;

    它们是如此满足————没有谁因为贪欲而疯狂;

    它们是如此平等,没有谁会跪向其他动物,也不会跪向生活在几千年前的祖辈;

    无所谓尊卑,更不必奔忙,在这苍茫的大地上。

    此处的关键问题似乎是:当一谈到完美的健康和简单、和谐的生活,就很容易要问人类是否比动物更优越。在人类社会过度文明、矫揉造作的生活中,人类经常远远偏离自己自然属性的简单法则,其结果是生活里充满了狭隘的恐惧,狭隘的嫉妒,受挫的雄心和————不快。这似乎预示,通过与自然紧密接触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从自然那里获得生活上的新意与道德上的端正,并且恢复到健康、简单和快乐的生存状态,这些都是我们作为生物所继承的权利,而我们在文明化的过程中却丢失了它们。诗人、思想家和作家已经多次证明了这些。“真切地看着每日的太阳升起与落下,让我们与宇宙真实地联系在一起,将使我们保持心智的永远健康,”梭罗在《无原则的生活》里写道,“诚然,快乐是生命的条件。”他在《远足》中说————他的意思是,快乐是自然中生命的条件。每当他听到小公鸡的歌声,都好像在提醒他宇宙是如此健康而又美好,并从中获得巨大的精神力量。“在社会中你得不到健康,健康只能在大自然里才能找到。除非我们的双脚站在自然中去,我们所有的脸色都将是灰暗的。社会总处于病态之中,越好的社会病得越重。在那里没有像松柏一样怡人的气味,也没有牧场里长久留存的那种充满渗透力、提神醒脑的香气。思索自然美特性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不会感到失望。自然从不传授绝望的、精神或政治专制或奴役的信条,而是与你一起分享它的安详……云杉、铁杉和松树不会表露绝望……快乐当然是生命的条件。”

    一天早晨,戴维·格雷森去山里追寻一丛松树的气味。他发现自己坐在铺满棕色松针的干净地面上,并且“在那一刻,好像是灵光突现,我明白了生命中一些深刻而又简单的道理,我们要像友好的松树、榆树,以及开阔的土地一样,不拒绝人,不评判人。曾经有一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读到一本论著,作者的头脑非常清醒,他力图用精辟的知识证明,总的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无往不胜的,并且可能存在着一个上帝。记得读完后,我走出房间,昏昏沉沉到了山上,感觉被一种莫名的沮丧压倒,世界对我来说像是一个艰难、寒冷又狭窄的地方,那里的善良一定只是沉重地写在书里。我坐在那儿,夜幕降临了,一两颗星星出现在清澈蔚蓝的天际,突然,对我来说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于是我大声地笑了起来,笑那些终日蝇营狗苟的大人物花了那么多年无聊的时间去寻找令人怀疑的证据,而这些在我的山上,他可能只需区区一小时就可以学到……当我从那里离开的时候,我知道我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在我出去很久尝试诸如此类的冒险之后,有些东西进入了我的灵魂深处。当我从山里出来时————已经深深知道,我曾到过灌木燃烧的地方,并且听到了火焰的声音”。23

    二、这个充满感知的世界

    也许搞学术的哲学家永远也无法弄懂幸福的问题,永远也不能,因为他们拒绝注意到我们拥有享受此生的感觉器官,因为他们的确“脱离了他们的感官”。一个哲学家,在出现智力差错的时候,也许会由于健忘和你的看法一致:有些时候,人的快乐包括躺在阳光里的惬意;但当你看到他脸上抑制的表情,你就知道当他准备去思考的时候,他的理智将会使他与上述看法完全相悖,并且他会贬低像我们这样非哲学头脑的家伙的愚蠢和知识感悟能力的贫乏。我真想知道,这位教授喜欢洗热水澡并好好搓一搓吗?他会像我们一样,打开全身的毛孔,尽情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吗?他不懂哲学和生物学吗?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承认人是无法摆脱由神经、毛孔、汗腺及本能————即我们人类身上一百多万年前的身体遗产————组成的人体系统的呢?既然哲学本身告诉我们,我们百分之百的知识来自于感官体验本身,那么,一门与感官体验这一事实毫不相干,并将其放逐于人的头脑之外的哲学体系,对人的生命毫无任何意义。

    格雷森说:“邪恶,是感官误入歧途所致。”人类生命真实价值的降低是源于这样的事实,即“我们体验的是他人描述的情感”,“思考的是书中准备好的思想”,“我们不是去听,而是听得太多”,并且过着一种可怜、悲哀、二流的生活。换言之,事物真正值得欣赏的东西已经离我们而去,因为,也许在城市里生活太久了,我们的感官已经失去了与这个颤动着色彩、光亮和声音的有知觉的宇宙之间的联系。

    “感官是我们用来感知世界的工具:它们是完善知觉与促进成长的工具。只要被用在美好的人世间————用在有益健康的劳作中————它们就会保持健康,就会产生快乐,就会滋养事物的生长。一旦它们离开自己的自然属性,它们就转而供养它们自己,它们会去寻求奢侈,它们会沉迷于自己的腐化,并最终耗尽自己,从这个它们已经不欣赏的世界中毁灭、消亡。”24

    威廉·詹姆斯,一个具有良好素养的颅相学家和心理学家,当他建议人们偶尔退回到“没有思想、纯感官水平”的原始生存状态,他与真实的人类生活距离更近了。英格兰散文家W.H.哈德逊(W.H.Hudson)25描述了这样一次经历,他骑马来到巴塔哥尼亚荒漠,这里呈现出一片史前沙漠的面貌,视线所及,没有树木、动物和人。如此广阔而沉寂的沙漠在人的大脑中创造出奇异的效果。他孤独地存在于宇宙中,面对空旷的时空。他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强烈的警醒状态,或者说是警觉状态,停止了更高层次的智力活动”。他的思想已经停止;他已经不可能再进行思考活动。他已经重回纯原始的精神状态。事实上,当动物凭着它全部的本性处于警觉状态的时候,那一定像一只被捕猎的鹿,或一只大个警犬的状态。他又成了十足的感官动物。在这里,哈德逊谈了一种“强烈的兴奋感觉”。26威廉·詹姆斯就此评论说:“假如某个男孩或女孩、男人或女人,从未被这个神秘感官生命的魔力————以它的无理性,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它的话,以它的警觉及无上的满足————触碰过,我会为他(她)感到难过。生命的假日是它最重要的部分,因为这些假日是,或者至少应该是,被这种神奇的无责任感的魔力所覆盖。”27

    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将哈德逊的极端经历作为我们感官本性原始状态神奇回归的典例。当我们回归自然世界的时候,当我们打开了感官的毛孔并让自然在上面留下了印记的时候,我们感到十分愉悦、快乐和释然。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许多诗人也曾经描述过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经历没有什么神秘的。我们总能感受到前人的这种体验,只要我们随时让我们的全部感觉器官自由发挥作用。“与自然靠得更近”的方法就是随意地躺在地上,去感觉新开垦土壤的味道,任凭风儿吹过你裸露的额头,送来灌木丛、紫丁香和松树的混合气味。在此,我举三个例子,一个是惠特曼通过对颜色的感觉,第二是梭罗借助自己的听觉,还有格雷森凭借他的嗅觉,恢复了对健康与力量的感觉,并体验到与自然结合时内心的神奇喜悦。

    惠特曼在《典型的日子》里写道:“10月20日(1877年)。晴朗、有霜的一天————干燥、微风的空气中,充满了氧气。除了笼罩我并与我融为一体的健康、宁静、美丽的奇迹————树木、水、草、阳光和初秋的霜冻————我今天看得最多的是天空。它有着柔和的、透明的蓝色,是秋天特有的那种,天上飘着大朵小朵白色的云,在巨大的天穹悄无声息而又充满灵性地移动着。整个上午(从7点到11点),天空一直呈现着一种纯净、生动的蓝色。随着中午临近,色彩变得浅了,有些发灰,持续两到三小时————之后的一段时间变得更浅,直到日落时分————透过小丘上一片参天大树的空隙,我看到了强光————那是飞驰的火焰般颜色,以及浅黄色、猪肝色与红色的璀璨表演,倾泻在水面上又变成巨大的银色光芒————透明的影子、光亮、闪光及其生动的颜色,远超于所有曾创作出的绘画作品。”

    “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可是对我来说正是由于这些不同色调的天空(我时常会想,虽然在我生命的每一天都看到它们,但我以前却从未真正看过它们),我已经拥有了这个秋天中最令人惊奇、满意的时光————难道不能说这是近乎完美的快乐时光吗?我曾在一本书中了解到,拜伦在临去世前告诉他的一个朋友,在他的全部生命中,只有过三次快乐时光。还有有关国王之铃的古老的德国传说,也是讲的同样的道理。在那里,我站在树旁,透过树林可以看到美丽的落日,我想起了拜伦和国王之铃的故事,我开始产生一个想法,我正在拥有一段幸福的时光……”

    “究竟幸福为何物?难道这就是幸福,或与之类似的事物吗?————它是如此的难以察觉————只不过是喘一口气,瞬间变幻一种色调?我不敢确定————那么,就让我认定自己是正确的吧。在你那清澈透明、蔚蓝的深处,是否有医治我病的良药?(啊,在过去的三年中,我深受肉体的损坏和精神的困扰。)此刻,你是否会巧妙地、神奇地、不知不觉地通过空气将它滴洒在我的身上?”

    梭罗在夜间听到远处传来的鼓声,觉得鼓的声音使他感到说不出来的不快。“我如何走下去呢?刚刚走过我生命沼泽中深不可测的天光……它(一支乐曲)一遍遍地教会我去相信最遥远和最美好的正是最神圣的本能,并使得我们唯一真实的生命宛如梦幻一般。”当他听到风儿吹过电报线发出的歌声时,对他来说,那是天堂的风弦琴声。他在书中一遍遍地讨论蟋蟀鸣叫的哲学含义,由于我们的感官误入歧途,我们很少能有幸感觉到这一含义的存在。

    “先观察一下蟋蟀鸣叫的情形。在石头堆里,它是那么普通。只有它的歌声使我更感兴趣。它的歌声含有悲秋的意味。只有在对时间有了一定认识之后,当我们了解到有关永恒的话题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有那些琐碎、仓促的追求,时间才显太迟。它的鸣叫预示着智慧的成熟,永远也不会迟,并超出所有世俗的思索,它有着秋天的冷静与成熟,带着春天的热切希望和夏日的如火热情。对着鸟儿,它们说:‘啊,你们讲起话来像孩子般满怀冲动;自然通过你们抒发情怀;可只有我们说的才是成熟的知识。四季不是为我们而变化;我们唱的是它们的催眠曲。’于是,它们待在草的根处永远地吟唱着。它们待的地方是天堂,它们的住处没有必要显现。在5月和11月,永远如此。它们的歌声饱含圣歌般的信念,安详而充满智慧。它们从不饮酒,只喝露水。它们唱的不是短暂的情歌,当孵化季节过去就归于沉寂;它们通过歌声永远在歌颂上帝赞美上帝。它们不理会季节的变化。它们的歌曲像真理一样永恒不变。人类只有在神智健全的时候才能听见蟋蟀的鸣叫……”(《日记》,1854年5月22日)

    戴维·格雷森的书像是一首对这个充满感觉的世界和对嗅觉、味觉及听觉,特别是嗅觉的赞美交响曲。他的父亲,是个聋人,可以通过嗅出印第安人莫辛卡皮和营火的味道,从半英里以外嗅出印第安人。格雷森自己也继承了这个非凡的嗅觉;《伟大的财富》的前四章全部描写的是大地的气味。

    美味的大地

    戴维·格雷森

    多年以来,因为长住这里的乡村,我已经考虑过要写一些关于这片美味大地上的气味和味道的文章。事实上,嗅觉与味觉在感官的出色竞争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视觉和听觉是一对行动迅速而反应敏捷的兄弟,特别是视觉,这个感官家族里的雅各(Jacob),热衷于攫取全部的遗传特性,而此时,嗅觉,却像愚钝的以扫(Esau)28,从山上赶过来做祷告来迟了,又饿着肚子,想要用他的遗产去交换一餐蔬菜浓汤。

    我总是对地球上无远见的、爱冒险的以扫们怀有一种离经叛道的爱————我认为他们可以嗅到更浓的香味,尝到更甜的东西————因此,我曾想过要编一本香味的自传,记录下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所有美好气味和味道……

    在我之前,我父亲的嗅觉就异常灵敏。我清楚地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和他一起开车去莽荒的北部乡下,透过几英里茂密的森林,有时他会打破长时间的沉默,抬起头来,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对我说:

    “戴维,我闻到了新开垦的土地。”

    当然,几分钟之内我们就看到了拓荒者的小木屋,原木做的粮仓或一片空地。他除了捕捉到森林里固有的气味之外,远远地,还闻到了人们劳作时散发出来的寻常味道。

    当我们在那片乡野上跋涉或查勘时,我看到他突然停下来,长长地吸一口气,说:

    “沼泽,”或者,“那边有条溪流。”

    这种奇特灵敏的感觉,经常被那些了解这个强壮的老骑兵的人注意到,可能像许多天才一样,这样的感觉往往建立在缺陷的基础之上。我的父亲将所有世界上的甜美声音、他儿子们的声音、女儿们的歌声,都献给了南方黑奴的解放事业。他是一个聋子。

    众所周知,当一种感官受到损坏,作为补救,其他的感官就会越发灵敏……

    记得有一次,在北方的一个人迹罕至的湖泊上,当我们正在船上沿着湖岸工作时,他突然停下来惊叫道:

    “戴维,你听到什么了吗?”————因为我,一个小孩子,是他身处这类荒原时的耳朵。

    “没听见,爸爸。怎么了?”

    “印第安人。”

    千真万确,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他们的狗的吠声,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他们的营地。我还记得,在那里,他们正忙着将鹿肉放在篝火上方搭建的杨木杆架子上烘干。他告诉我,印第安人的烟味、鞣制的鹿皮味、干透的野稻子味以及诸如此类的气味,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并且很容易辨别出来……我认为,我从父亲身上继承了一些感觉方面的鉴赏能力,尽管我从不奢望能成为他那样完美的嗅觉高手。

    今天清晨————一个5月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这种快乐促使我要开始记录。此时,万物长长的阴影郁郁西斜,露珠还悬挂在草叶上,我走进花园中幽美的空旷地……

    我从这丛丁香走向另一丛,以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审视着、比较着它们。它们的气味非常明显;白色种类的味道是最弱的,而那些接近深紫色的丁香味道最浓。一些双瓣的新品种好像比单瓣的老品种的香味更淡一点,单瓣更接近本地品种————这一点我已经测试过许多次了……

    我在自己栽培的玫瑰中察觉到了相同的缺陷。这些玫瑰的气味是浓浓的,通常是那种腻甜的味道。或更甚,像一些白玫瑰,有一种很弱的仿佛死亡的味道。对我来说,它们永远无法同生长在这片山野中、缠在一起的、老篱笆边上、草地卵石的背阴处,或一些偏僻路边的野生甜玫瑰的香气媲美。据我所知,没有其他气味可以唤醒这样一种感觉————它像云一样轻盈,使人想起山峦、乡野、阳光灿烂的天气;当然也没有其他什么事物让我如此回味无穷。夹杂着这一切令人伤感、幸福的辛酸,一阵野玫瑰的香味会给你带来一系列久远的记忆————昔日的面孔,昔日的风景,曾有的爱情————以及我少年时有过的狂野思想。野玫瑰开放的第一周,在这里通常从6月25日开始。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我花了很长时间学习如何靠近自然,现在想起前些年逝去的光阴还会怀有些许伤感。大地给我的印象使我困惑不已:我就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在晴朗的早晨,我感到难以言表的高兴;而凉爽的晚上,经过一天的暑热和劳作后,再恬静地触摸着我的灵魂;对于这二者,我都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逐渐地,当我审视我自己时,我开始问我自己:“为什么看到这些普通的山和旷野,就给我带来如此赏心悦目的欢乐?假如它是个美物,它为何如此美丽呢?如果我只不过这么一瞥就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奖赏,是不是观赏的时间长些就会增加我的乐趣呢?”

    我尝试过更长时间地注视自然以及在我周围的那些人类留下的友善的事物。我经常会在我工作的花园里驻足停留,或到旷野里闲逛一阵,或者坐在路边,专注地思考这么完美而美妙地围绕着我的究竟为何物;从而我逐渐对这个伟大的秘密有了一些认识。毕竟,它是一个简单的事物————我们深入了解之后,事情通常都会变得如此简单————它的简单之处在于:它把所有其他的印象、感情、思想排斥在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瞬间我所看到或听到的东西上。

    在某一时刻,我会聆听大地上所有的声音;在另一时刻,我会观赏大地上所有的景致。因而,我们在某一段时间练习我们的手,在另一段时间练习我们的脚,或者学习如何坐和行走,于是,我们为整个身体获得新的恩典。在为精神获取恩典方面,我们就应该做得更少吗?那些未曾有此经历的人一定会感到惊愕不已:这个世界充满了平常听不到的声音和看不到的景象,而在本质上,像最小的花朵那样,它们是如此奇异、如此完好、如此美丽。

    于是,在我面前展现的是一个多么崭新而美妙的世界呀!我从自然中的所得增加了十倍、百倍,我重新认识了我的花园、我的山峦以及周边所有的道路和原野————即使我居住的城镇也具有了不同于往日的奇妙意义。我无法恰如其分地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然而,此时的情形似乎是,我是从旧世界里发现了一片新天地,而这片新天地比我以前所了解的要更广阔、更美丽。我常常想,我们悄无声息地、漫不经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们知道如何掌控它,只要我们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完全成为我们自己生命的主宰,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会比诗人笔下的华丽天堂显得更辉煌。

    只有对生命精髓的感悟,无论是在大自然里还是在人类社会中,才会将人的品质提升并超越野兽,继而神奇地引领他们到达美丽与友善化身的上帝身边。我现在已经到达了我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此时我好像只关心写下对我来说真实的东西。所以我会实事求是地讲,我晚上在花园里或山坡上散步时几乎都会想到上帝。在我的花园里,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更加纯净,甚至会发生这样的奇迹————忤逆的人也可能会看到上帝;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在我的花园里,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邪恶,还是在我的花园里,我懂得了邪恶会在不经意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伟大的财富》(一)]

    嗅觉体验到的真实,所有其他感官如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也都会体验到。我们无法将它们通通都谈论一遍。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让海伦·凯勒(HeIen Keller)来告诉我们视力的奇妙并了解如何使用我们的眼睛。她的文章《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认为堪称美国瑰宝,即使全文引用也很有价值,不过在这里只是节选其中的部分内容。29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海伦·凯勒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每一天活着的时候,都想到明天可能会死,这将是一个极好的法则。这种态度将大大强调生命的价值。我们应当更加宽厚地、充满活力地、带着感恩的渴望去过好每一天;时间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日日,月月,年年,好像绵绵无期,而在此过程中,我们的那些良好品质往往会逐渐丧失。当然,会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听从那些美食家的格言:“吃吧,喝吧,快乐吧。”但更多的人将要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惩戒……

    只有聋子才会赞美听觉,只有盲人才能体会到光明世界里的种种幸福……我经常这样想,如果每一个人在他年轻时的某个阶段双目失明或者双耳失聪几天该有多好。黑暗将使他们更加珍惜光明,寂静将教会他们真正领略声音的快乐。

    偶尔,我会测试一下那些视力健全的朋友,问他们看到了什么。最近,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来看我,她在森林里待了很长时间,刚刚从那里散步回来,我问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她说,“没什么特别的”。要不是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回答,对她的话我也许会产生怀疑。因为,很久以前,我已经确信,视力健全的人往往对看到的东西视而不见。

    这怎么可能呢?我问我自己。在树林里散步了一小时,却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物?作为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人,仅靠触觉我就发现成百上千使自己产生兴趣的东西。我能够触摸一片奇妙对称的树叶。我用自己的双手充满爱意地滑过白桦树光滑的树干,或松树粗糙坚硬的树皮。春天,我触摸着树木的枝干,希望能找到一处新芽,那是沉睡了一冬之后大自然苏醒的第一个征兆。我摸到了可爱的、丝绒般的花朵,并发现了它奇特的卷曲结构;大自然就这样向我展现它那神奇的面貌。偶尔,如果我非常幸运,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小树上,就会感觉到鸟儿放歌时阵阵欢快的颤动。当清凉的溪水从我张开的手指间快速流过的时候,我会感到心情舒畅。对我来说,翠嫩的松针和松软的小草铺成的地毯比豪华的波斯地毯更舒适。对我来说,四季的盛大场面就是一出激动人心、永远演绎的戏剧,我用自己的指尖一幕幕欣赏它的剧情……

    假如给我哪怕三天的时间可以使用我的眼睛,我最想看到什么呢?也许,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想象很好地阐明我的观点……假如出现奇迹,我被赋予了三天的光明,然后又将陷入黑暗,我会将这段时间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天,我想看看那些人,那些用他们的仁慈、宽厚与友情使我的人生变得更有意义的人。首先,我要长久地凝视我敬爱的老师安妮·苏丽文·梅西太太,从我的孩提时代她就一直陪伴着我,为我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我要看的不仅仅是她脸部的轮廓,以便将它珍藏在记忆里,更要研究她那张面孔,并从中找出能够体现她充满同情心的温和与耐心的生动迹象,正是这些品质使她完成了对我的艰难的教育。我要从她的眼中看到她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使她在面对困难时仍然坚定————以及她时常对我流露出来的对全人类的同情……

    我也要看看我那群狗满含忠诚和信任的眼睛————沉着、机灵的小斯科蒂、达契,和高大健壮又善解人意的大戴恩、海尔加,它们热情、亲切、顽皮的友谊使我备感温暖。

    在那忙碌的第一天里,我应该还要看一看我家中那些简单的小东西。我想看看脚下地毯温暖的颜色,看看墙上的画,和那些熟悉的小物件,是它们使一所房子变成了家……

    在看得见的第一天的下午,我要到森林里进行一次远足,使我的眼睛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在那几个小时里,我会拼命吸取那时常展现在视力正常的人们眼前的壮阔美景。从林区漫游归来,在回家的路上,我会走靠近农场的小路,这样可以看到田间耕作的马(或许见到的只是一台拖拉机!)和在土地上劳作的悠然自得的人们。并且,我要为色彩斑斓的落日奇观而祈祷……

    恢复光明的第一天的夜晚,我肯定无法入眠,脑海中会一一浮现白天里看到的景象。

    第二天————见到光明的第二天————我将在黎明时分起身,去看昼夜更替的动人奇景。我会满怀敬畏的心情观赏曙光的壮丽景观,与此同时,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这一天,我会对从古到今的世界全貌匆匆地浏览一遍。我想看看人类进步的历史场景以及岁月的变迁。如此多的年代,如何能够压缩为一天?当然,是在博物馆里。[她接着描述了她将怎样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自然史博物馆浏览人类的历史。]

    重见光明的第二天的晚上,我会在剧院或电影院度过。即使是现在我也时常去剧场观看各种演出,可剧情只能由我的同伴在我的手心里拼写出来……我只能用手触摸世界,因此我无法欣赏到充满韵律的动作中所蕴涵的美感。虽然我对韵律带来的乐趣有一些了解,因为我经常能够通过地板的震动感觉到音乐的节拍,可我的眼前还是只能模模糊糊地闪现帕夫洛娃的优美风姿。我可以想象得到,有节奏的动作一定是世界上最赏心悦目的景象之一。在我用手指触摸大理石雕像曲线的时候,对此我可以略知一二。如果这静态的美都可以如此可爱,那看到的动态美又该是怎样动人啊……

    在第三天的清晨,我依然要迎接黎明,并立即去发现新的欢乐,因为我确信,对那些视觉正常的人来说,每天的黎明一定都会呈现不同的美景。

    根据我想象中的奇迹的期限,这将是我可以看见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今天,我要在日常生活中度过,到那些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中间去。哪里还能像纽约一样,可以找到人们如此多的日常活动与如此多的生活状况呢?所以,那座城市成了我的目的地。

    我从家里————位于长岛的森林山郊区安静的小镇出发。这里,环绕着绿色的草地、树木和鲜花,以及整洁小巧的房屋,随处可见妇女儿童走动、欢笑的场面。这真是在这座城市里辛劳的人们休息的天堂。我驾车驶过横跨伊斯特河的带状钢桥,对人类的智慧和创造力有了崭新的认识。忙碌的船只在河上呼哧呼哧地来回穿梭着————高速飞驶的快艇,慢腾腾喘着粗气的拖船。假如我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看得见,我会花很长时间来观看这河上令人快乐的景象。

    向前眺望,纽约市————一座仿佛从神话故事书中走出的城市————宏伟的高楼大厦耸立在我的面前。多么令人敬畏的景观呀,这些耀眼的尖塔,这些石砌钢筑的银行大楼————真像是诸神为他们自己修造的建筑!这一幅生动的图画,只是这里数百万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愿意多看它一眼?恐怕会很少。人们对这壮丽的景色视而不见,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切太熟悉了……

    现在,我开始周游这座城市了。首先,我站在一个热闹的街角,只看人,通过对他们的观察,试图去了解他们的生活。看到他们的微笑,我快乐;看到他们郑重地决定一件事情,我骄傲;看到他们的痛苦,我的内心便充满同情……

    从第五大街,我开始了环城游览————去公园大道、贫民窟、工厂,去孩子们玩耍的公园,我还要去参观外国人居住区,这是一次家门口的出国游。我总是睁大眼睛,看着一切,幸福的,悲惨的,以便深入地调查,进一步了解人们工作与生活的情况。我心中装满了人与物的形象。对任何细小的事物,我的眼睛都不会放过;它努力地触摸与紧紧地抓住所看到的一切。有些景象令人愉悦,内心充满了欢乐;有些则非常悲惨,让人怜悯。对后者,我也不会闭上双眼,因为,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它们闭上眼睛,就等于关闭了心灵,关闭了思想。

    我拥有光明的第三天即将过去。或许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我用剩下的几小时去做。然而,在这最后的夜晚,恐怕我会再次跑去剧院,去看热闹有趣的戏剧,再次聆听发自人们灵魂深处的美妙旋律。

    午夜,我摆脱盲人痛苦境遇的短暂时刻就要结束了,漫漫的长夜将再次降临到我的身上。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三、所有的奇观

    然而,也许有人会更进一步深入探究自然的奥秘,因为自然是具有灵魂的,只能用灵性的眼睛去观察自然。我确实看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只是把自然看做一系列事物,被标上数码、做上标记、留存在记忆中,他们从不让他们的思想进入奇观的王国。因此,在我看来,他们从未真实地接触过自然。有个人被告知世界上存在着第八大奇观————月光下的沙漠。在他和朋友从月光下的沙漠中返回的时候,他坚称自己看到的只有沙子。问题是,什么是第八大奇观呢?

    爱默生对奇观很在行。他既不是自然主义者,也不是专家,而是一位实实在在从整体上观察生命历程的哲学家。他读过地质学和植物学的著作,可他从科学的教导中得到的收获只是增强了他对宇宙奇观的感觉。我相信,一流的科学家绝不是这样一个人:对知识浅尝辄止,固执己见,不能透过事物的表象理解它们的内涵、奥秘与壮美,爱默生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奇迹已然停止。’是真的吗?什么时间停止的?今天下午还没有。当时,为躲避呼啸的风,我走进森林里,走进明亮、神奇的阳光里,在这里,你看见了松果。或看到松脂从松树干上渗出,或看到一片树叶,植物世界的组成部分,从树枝上落下,它好像在说:‘今年结束了’;你听到了松树覆盖的安静幽谷里,山雀鸣叫的欢快的音符;你走在高高隆起的山脊上,这道山脊宛如穿越沼泽的一条自然延伸的大道;你可以仰望天空飞驰的云,俯视地上的一片苔藓,或一块石头。这个时候,谁会对自己说:‘奇迹已经停止?’请告诉我,我的好朋友,你所站立的小丘是在何时由于火山的作用从地平线上突起的;从你的脚边捡起那块鹅卵石来;看着它灰色的表面和尖锐的结晶,请告诉我,是世界上何种火光熊熊的涌流像熔化蜡一样熔化了这矿物,并赋予了这块石头现在的形状,就好像地球是一个灼热燃烧的熔炉。可以自己诉说真相的卵石向你表明,在无尽的岁月里,事情就是如此。请告诉我,哪里是产生空气的地方,它是那么薄,那么蓝,总是在流动过程中;空气飘浮在你的周围,你的生命飘动在空气中,你的肺只是呼吸空气的一个器官,你把空气转化成了美妙的语言。怀着好奇心和激动的心情,我想了解自然的秘密。我跑过森林覆盖的山脊,并想知道那道山脊是在何时突起的,它就像灼热的钢板上凸起的一个气泡一样。这时,为什么地质学、植物学无法解释其原委,无法告知我它曾经是什么,现在是什么?于是,我抬头看到太阳在辽阔的天空照耀,听见大风在空中咆哮,闪光的溪水在山涧流淌。这就是过去和现在造化的力量。是的,在那里,这些力量十分庄严地、简明扼要地讲述着,以便我们能够很快地领会。”(《日记》,1837年11月6日。)

    在爱默生的时代,写自然这一题材的作家中,我发现霍姆斯是最令人满意的一位大师。霍姆斯有一种很少有人能比的精神气势和丰富的想象力,像在下面的例子所看到的那样,他描写了山和海,以及城市中滋生的大自然景象。

    山有着壮丽的、憨憨的、可爱的宁静,海具有魔力般的、变化莫测的智慧。

    ————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

    ————我在海边住过,也在山里住过。————不,我不会说在哪里居住更好。你居住的地方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地方。但还是存在着区别:你可以驯服山,但海却是野性的。在山旁,你可以拥有一个小屋,或认识小屋的主人;晚上,你看到半山腰上亮起的灯光,你知道,那里有一户人家,你可以去分享那温馨的灯光。也许,你还留意到一些树木;你知道在10月份某个特定的区域,铁杉显然黑油油的,而此时槭树和山毛榉的颜色却正在褪去。所有的这些浮雕与凹雕都被铸进了大奖牌,挂满了你记忆寝室的墙头。————大海却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它是猫科动物。它舔你的双脚————它凭借巨大的胁腹为你发出欢快的呼噜声;然而,同时它也会击碎你的骨骼,把你吞食掉,然后,擦掉嘴上血淋淋的沫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山给它们迷路的孩子提供浆果和水,海却嘲笑着他们的饥渴让他们死去。山有着壮丽的、憨憨的、可爱的宁静,海具有魔力般的、变化莫测的智慧。山像巨大的反刍动物躺在那里,它们宽阔的背部看起来很丑陋,但却可以安全地驮载重物。海将它的层层鳞片抚平,直到你看不见连接它们的关节————可它们的光泽却如同蛇腹一般闪亮。————通过更深层次的揭示,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区别。山使人类显得很渺小,缩短了人类代代相传的队列。海淹没了人类与时间;对二者,它没有任何同情心;因为它属于永恒,永远唱着单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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